他莫名其妙地撓撓頭,將注意力放迴眼前:“我說,以後你都不用來給我補課了。”


    謝征淡淡望向他,江濤得意地補充:“你說什麽都沒用,我決定了,以後放學就跟小吳哥他們去搞地下樂團,不迴去,你到那兒也是白跑一趟。”


    事關打工,謝征終於開口:“樂團?”


    “對!”江濤道,“你給我補習也快半學期了,總該知道我不是那塊料吧?人各有所長,我不比你腦子聰明,至少吉他彈得好呢,以後也要走音樂的路子,讀書根本不適合我!”


    “哦。”


    蓋澆飯送上桌,謝征垂下眼,默不作聲地開始吃飯。


    江濤等了又等,始終沒有等到他再次發表意見,不由納悶,“你不說點什麽?”


    謝征抬起雙眸,漆黑的眼裏寫滿了不耐煩。


    江濤莫名讀懂了他的意思不關心,別吵他吃飯。


    “……”


    本都做好了爭辯打算的少年又不服氣起來:“你不勸我?”


    謝征:“?”


    “不說什麽誤入歧途、不務正業、追求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將來喝西北風……之類的?”


    江濤說著說著,自己給說激動了,拍桌道,“你們這幫成績好的不都這麽想?什麽都不知道就否定別人看重的夢想……”


    盤子被他拍得不斷震顫,謝征無語地抬起頭,冷冷道:“與我無關。”


    江濤話音一止,訕訕嘟嚷:“……你這人真無聊誒。”


    “話說迴來,咱們也算認識挺久了。那什麽,有話直說。”


    他很快又找到新的話題,“我聽說了些你們班的風言風語,你就不解釋一下?什麽關係戶富二代走後門的……肯定不是那麽迴事兒啊!”


    都淪落到每天跑來給他補習掙錢補貼家用的程度了,江濤自然清楚謝征真實的家庭情況。


    “我爸叫我別亂說出去,但也不能平白讓人汙蔑是不是?”他問,“要不要我幫你說兩句話?我朋友還蠻多的。”


    “不必了。”


    “行吧,真不懂你們這幫優等生都在想什麽……”


    江濤喃喃自語,“你說,每天醒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累死累活,就為了在一張試卷上考個高分,究竟有什麽意義?好像我出生隻是為了考試一樣。”


    “大學霸,你怎麽看?你為什麽耐得下心去學啊?上完課還來補習,根本不帶停的。”


    他呱裏呱啦傾吐著青春煩惱的時候,謝征三兩口將剩下的飯吃完,喝了口湯,抽過紙巾擦了擦嘴,才緩緩說:“像一個山穀。”


    “啊?”


    “站在穀底,隻能瞧見這一條山路,明明白白地告訴你,要往上爬。爬到頂後,才知道外邊有什麽樣的風景……”


    謝征微微一停,看了眼一旁的傅偏樓,說,“才會有選擇怎樣生活的餘地。”


    “對我而言,就是這麽一迴事。想讓家人過得更好,現在就不能停。”


    江濤緩緩長大嘴,半晌才問:“不累嗎?我聽著都累得慌……”


    “你有爸爸可以喊累。”謝征道,“我沒有。”


    “還有,連這點事就喊累的話,你的音樂路大概沒有想象中那麽美好,那隻會更累。”


    說完,他沒有再陪聊下去,喊來老板結賬,轉身離開了這裏。


    徒留江濤愣愣地坐在原地,滋味難言。


    第176章 往複(四)


    午休時間不長, 很快,下午的課就開始了。


    經中午放學時那一鬧,也不知呂婷後來都說了些什麽, 謝征走進班裏時,明裏暗裏有不少道目光掃了過來。


    並不清楚這些眼神的意思, 謝征也不在意, 他我行我素慣了,一言不發地走到教室最後,將一隻閑置的椅子搬到座位旁。


    隨即放下東西, 就拽出書本和紙筆, 埋頭做起題來。


    他垂著眼睫, 看上去極其專心, 令人不敢打攪。


    而除了他沒有誰能看見的、那隻空置的椅子上,一名形容端麗的白衣公子正坐在上邊,單手托腮,眼眸含笑,閑閑地望著他。


    一會兒盯著鬢發,一會兒盯著臉,一會兒又瞧向握筆的手指。


    難題怎麽也解不開, 心緒被那道飄來飄去的視線折騰得一片亂糟糟。


    謝征抿唇拽過草稿紙,問他:【你不無聊嗎?】


    “不無聊啊。”傅偏樓答道,“你不是在。”


    下筆的手頓了頓:【我沒什麽好看的。】


    “誰說的,”看出少年隱隱的窘迫, 傅偏樓快被可愛壞了,促狹地曲解對方的意思,“你最好看了,要我看多久都行。”


    “……”


    說不清是羞澀還是無語, 或者兼而有之,謝征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傅偏樓被弄笑了:“好了,不逗你了。”


    “不過說實話,的確不無聊。”他往四周環顧一圈,“原來你以前的生活是這副模樣,我一直很想知道。”


    眉目間流淌出一絲慨歎,仿佛夙願得償,柔和之至。


    謝征見狀,默默低下頭去。


    【是嗎。】


    他也不是不能明白這種心情。


    大概……就和現在的他一樣。


    上課鈴響,打斷了兩人的交流。


    這節課是美術,難得沒有被主課老師占去,班裏氣氛十分活躍。美術老師給每人發了一張素描紙和鉛筆,叫他們分成兩兩一組,對著畫肖像,作為課堂作業,下課上交。


    這一下,本就吵鬧的課堂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不少人借著組隊的幌子滿教室竄來竄去,四周嗡嗡鬧鬧,好不快活。


    前後左右自然而然地成雙結伴,留下謝征一個孤家寡人。


    好在他早就習慣,熟練地拿起紙筆離開座位。


    察覺到他並非漫無目的,而是朝著某個特定的方向走去,傅偏樓不禁開口:“你打算找誰?”


    一個上午過來,他自然清楚謝征平時有多獨,哪怕身邊也沒幾個說得上話的。


    瞧出傅偏樓的疑問,謝征抿住嘴唇:“我也是有朋友的。”


    “初中認識的,家和我住得近,快三年了。”


    像是不服氣被認為很孤寡,他特地補充說明,“今年生日,他還拿暑假工的錢送了我一個八音盒。晚上迴去給你看。”


    “好啊,”想不到謝征還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麵,傅偏樓忍著笑,“那我可等著了。”


    話裏的笑意根本藏不住,謝征睨來一眼,神情略帶不滿。


    恰好此時,他找到了目標,當即快步上前,不再和傅偏樓說話。


    “範晰。”


    被他喚出名字的,是個模樣十分陽光、皮膚黝黑的男生。


    正和同桌不知聊到什麽,前仰後合的,笑得一個勁兒拍桌。


    聽到這一聲,他臉色一僵,說不出是尷尬還是心虛地抬起頭,望見麵前冷冷淡淡的少年。


    謝征瞥見他手邊已經動筆的素描紙,上頭以粗線淺淺勾勒出一個輪廓。


    形狀簡單,眼睛誇張地畫成了兩個倒三角,和同桌的三白眼有幾分神似。


    “……”


    “謝、謝征啊,”範晰嗆了兩聲,撓撓頭發,看向來人手中的紙筆,“你還沒找到組隊的?”


    這就頗有點明知故問的意思在了,先前類似的情況,他們一向是一起的。


    好似知道自己的話不太合適,他低下頭,悶悶道:“不好意思啊,我先和同桌一組了。你看……”


    “對對。”同桌也很上道地攬住他的脖子,衝謝征笑道,“老範一直都跟你玩,借我這一迴唄?”


    “沒什麽借不借的。”謝征搖搖頭,容色冷靜,“既然你們組成一隊,我就去找別人了。”


    他禮貌頷首,沒有任何逗留,轉身擠進人堆裏。


    還沒走多遠,範晰也跟著擠了過來,拽住謝征的胳膊:“謝征!你等下。”


    “我,”不等迴應,他就咬咬牙,低聲快速地說,“以後也不用特地跑過來找我,這種事和附近的同學一起更方便吧?”


    謝征靜靜望著他。


    被這種淡淡的、仿佛看穿了心底所有心思般的目光注視著,範晰也很難堪似的,懊惱道:“你別這樣!”


    “我怎樣?”謝征蹙眉。


    “老和你呆在一起,我壓力也很大啊。”


    不停地掃視周圍的同學,確定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範晰倉促辯解,“你都不知道他們背後是怎麽傳的,偏偏你家的情況,我也不好隨便亂說,搞得我裏外不是人……”


    “我也有自己的人際關係的好不好?”


    “嗯。”聽完他的埋怨,謝征垂眸應聲,“我知道了。你放心,不會再有下次。”


    “呃,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範晰沒來得及說完,手裏力道一掙,眼前之人很快就沒了蹤影。


    分明該鬆口氣,卻莫名有些說不出的惆悵,他弄不清是什麽感覺,歎著氣迴到座位上。


    另一邊,謝征走得幹脆,心裏卻沒那麽快釋然。


    比起傷感,不如說是迷茫。


    像是定好的步調被忽然打亂,質疑煩躁有之,不知所措有之。


    偏偏方才還辯解著有朋友的鬼話,現在迴視,隻覺得可笑得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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