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憐惜?溺愛?


    許是熏香作祟,思緒朦朦朧朧,猶如無數根線,找不到由頭。


    他略覺挫敗地輕聲歎息,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怎麽了?”


    衣擺一緊,尋聲望去,傅偏樓不知何時醒了,眯著眼,困頓含糊地問,“累了嗎?還是傷痛?”


    謝征搖搖頭,手指落到青年披散的發頂上,揉了揉。


    明明是做慣了的動作,卻有幾分生澀與不自在。


    傅偏樓一愣,抓住他的手,苦笑道:“你不用這樣。”


    “……我想試試。”謝征蹙了下眉。


    “日後的事,日後再論,好嗎?”傅偏樓低聲,“都別說了,好好休息。”


    他順勢將謝征扯下來,拆散了師兄規整的發髻,一起躺倒在臥榻上,笑了笑,轉過身去。


    “我們……好似很久沒有像這樣過了。”


    背貼著背,就像是在永安鎮來福客棧那張小小的床上,或是在問劍穀不大的外門弟子舍中。


    傅偏樓嗓音中帶著濃濃困意,喃喃道:“謝征,時間還長,你慢慢想,我等得起。”


    “……睡吧。


    時間還長……嗎。


    眸中劃過一道複雜之色,謝征閉上眼,“嗯”了一聲。


    什麽都不考慮,就這樣靜靜感受著另一個人近在咫尺的氣息、溫度、聲音。


    香霧茫茫,他神思倦懶,逐漸地,心底落入一片安然的平靜。


    第161章 安排


    這一覺寧靜悠長, 醒過來後,精神久違地饜足。


    天光微熹,身旁, 傅偏樓仍舊在睡。謝征垂眸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輕輕抽開袖擺,整理完衣物,走出偏殿。


    主殿中, 走意真人和清雲宗長老已離去了,清重坐在桌邊喝茶, 裴君靈一麵剝著靈果,一麵低聲絮絮地說著什麽, 聽得對方眸色起伏不斷。


    看見謝征出來, 裴君靈熱情招唿道:“清規,你醒了?這邊。”


    謝征走過去,她便問,“休息得可還好?我前去換過一次香, 添了紫藤花靈和迴春草的修養方子, 可有覺得傷勢好一些?”


    聽出語氣中的關切,謝征眉眼微微鬆動:“是好多了。多謝裴姑娘。”


    “多謝的話就喊阿裴吧,裴姑娘聽上去也太生疏。”裴君靈彎彎眼睛, “你來的正巧,我剛與宮主說完畫裏發生的事情。”


    謝征頓了頓,朝清重躬身行禮, “昨日, 也多謝真人出言幫忙。”


    “人後不必拘禮,坐吧。”清重道,“你為七傑選中的傳人, 便為養心宮的貴客,區區小事,不值一提。況且,隱瞞不止為了你們,也是為養心宮著想。”


    謝征適時問:“有關《摘花禮道》與其中傳承,真人意欲如何解釋?”


    “仙境七傑,如今雖聲名不顯,當年卻無人不曉。走意真人穆行之,聽聞還是穆逢之的堂弟……畫卷上七人的身份,想來瞞不下去。”


    清重撚著茶盞壁沿,緩聲道:“與其遮遮掩掩招惹懷疑,不若坦蕩些承認。我告知他們,此物乃姐姐邀七傑共辦的拈花會上所留,經郭詹大師改鑄,其中神異,我也不太清楚。許是那幾位大乘修士忽生雅致,給小輩留下了什麽機緣。”


    “此畫與空淨珠擺在一室,陰差陽錯,記錄下空淨珠離去一幕,這才解了當年失蹤之謎。”


    春秋筆法,半真半假,倒很像那麽迴事。


    畢竟,誰能料到七傑那樣決絕,竟取一半分神煉入畫中,留下傳承?


    裴君靈跟著說:“這番說辭與個中詳細,我與蔚道友他們一一商討過。哪怕迴宗後再度盤問,想來也出不了什麽差錯。”


    “最大的漏洞,便是知曉全部內情的奪天盟五尊。”


    還活著的人裏,瘋了的方陲被方家帶迴,關在地牢之中;秦知鄰、應龍不知所蹤;唯一放在明麵上的,就僅剩一個清雲宗宗主,柳長英。


    清重低低歎道:“養心宮這些年來一直在暗中打探奪天盟的消息,卻並無所獲。”


    “按照畫卷記載,當年,他被方陲抽去神魂脊骨,和白龍之子一道鑄就仙器;而軀體則由秦知鄰煉成傀儡……”


    她沉吟著,“沈劍仙斬斷奪天鎖,使得兩人神魂分離,或許是與肉身聯係未完全斷開,這才令柳長英重新‘活’了過來。隻是獸穀一戰後,他便閉關不出,不問世事……”


    “……不。”


    忽而想到什麽,清重凝滯了下,猶疑道,“不如說,柳長英在人妖開戰前,就幾乎不曾出現在人前。”


    是某一日橫空出世,繼任了失蹤的成子哲之位,眾人這才知曉,原來清雲宗還有一位年紀輕輕的大乘期,無心無情,睥睨眾生。


    謝征目光稍沉。


    那位道門第一人究竟在想什麽,沒有人清楚。


    白承修曾與對方糾纏不清,後又被親手誅殺。足可見其心性冷漠,常人難及。


    此前,傅偏樓曾信誓旦旦地表示,即便知曉他的存在,柳長英輕易也不會出手。


    在他還未成氣候前,那人並不介意多給他一些自由。前幾輩子二人作為師徒時,便是如此。


    畢竟,柳長英妄圖重合仙器,還需傅偏樓盡快抵達大乘。


    過早地展現出碾壓性的實力,隻會令人難以望其項背,心生絕望,喪失往上爬的動力。


    就是不知,待成玄等人將消息帶迴去後,柳長英會作何反應。


    他們也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了。


    *


    不過兩日,那些被業障魘住的弟子們便紛紛清醒過來。


    養心宮再辦一場餞別宴,謝過前來與會諸人,拈花會便就此告一段落。


    傅偏樓因魔之故,不能一道迴去;謝征也以於業火中濁氣入體為由,被清重真人一並留下。


    問劍穀臨行,兩人前去送別,見著幾人間氣氛有些怪異。


    “……這是怎麽了?”


    傅偏樓看看愁眉不展的蔚鳳,又望望抿唇不語的宣明聆,再瞧瞧快魂飛天外的瓊光,納悶至極。


    “我說蔚明光,瓊光師弟便也算了,他自從畫卷考驗過後就時不時這樣,應是和師寅又發生了什麽事。你跟宣師叔是做什麽?”


    他拉過蔚鳳,到一邊埋怨,“吵架了?真是走都不能讓我走安心……”


    “傅儀景。”


    蔚鳳沒心思和他鬥嘴,正色低聲道,“我打算迴一趟鳳巢。”


    傅偏樓愣了片刻,匪夷所思地問:“你說什麽?”


    “你要迴那地方?莫非瘋了?”他百思不得其解,“難怪宣師叔沒好臉色,你忽然想不開什麽,難道當勞什子的鳳皇比在問劍穀自在嗎?”


    “你當我想?”蔚鳳蹙眉,“我並非要迴去重掌鳳巢,而是去弄清些事情。”


    “什麽事?”


    “你也知道,我之所以會身在問劍穀,是當年鳳宸與清雲宗暗通曲款,派人前來追殺。後凰祈插手,沒有置我於死地,而是以秘法致我轉妖修,封去記憶,丟在路邊……這才被小師叔撿了迴去。”


    傅偏樓點點頭,蔚鳳接著說:“再怎麽不濟,我也是鳳皇,你當我幾百年的修為是吃素的麽?這般容易被人悄無聲息地害死?”


    “可壞就壞在,那追殺我的老家夥手裏,拿著一截雪白的刺狀武器……形神似槍。”


    他捏著眉心,細細迴憶,“而一見那東西,我便好似被什麽無形的力量壓製住般,十分修為難以使出其一,這才被得手。”


    “雪白的刺狀武器?”傅偏樓猛地想到什麽,“那是……”


    “不錯。”蔚鳳道,“和那被斬落的、柳長英插迴脊梁中的半截奪天鎖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柳長英還能將那玩意兒抽出來?”


    傅偏樓頓時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


    蔚鳳深思:“鳳宸說,柳長英想要我的鳳凰骨,他應當還知道些別的。關乎柳長英、奪天盟、以及七傑殉道之後又發生了什麽,我得問個清楚。”


    “另外,依應龍所言,族內應當並不讚成他與青龍的舉動。龍族一貫避世,弄清他們的態度很要緊,說不定會是個助力。迴到鳳巢以後,或許有辦法找到他們的下落。”


    看他模樣,大抵是下定決心了。


    傅偏樓也不勸阻,問道:“那你還會迴來嗎?”


    “若瞞得住,我自會迴來。”


    “那不就是沒什麽把握?”傅偏樓哼了一聲,“宣師叔怎麽說?”


    談及宣明聆,蔚鳳麵上的堅定不由化作苦笑,輕聲歎道:“他自然不願。”


    鳳皇的位置,於蔚鳳而言向來是尊華貴的囚籠,更何況他眼下僅有元嬰期,在鳳巢恐怕不太夠看。


    去了之後,即便想迴來,大抵也難。


    宣明聆樂意見他去冒險才怪。


    “……這事我管不了,你自己慢慢磨吧。”


    傅偏樓其實也不太願意,但他也清楚,蔚鳳是為了日後的事感到焦急。


    奪天盟就如隱沒於暗處的毒蛇,不知何時便會出現,予人致命一擊;眼下天道殘缺,他們修為尚淺,即便得到傳承,也仍在劣勢。


    還有許多疑團沒能弄清。


    這樣的處境,令他們哪怕是一塊微小的籌碼,都不敢貿然放過。


    若有能做的事卻不去做,以蔚鳳的個性,還不知如何煎熬愧疚。


    蔚鳳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這我也知道,你放心,我不會亂來。”


    兩人聊得差不多之際,另一邊,宣明聆也正與謝征談論此事。


    “……我明白,小鳳凰的打算並不錯。”


    一貫溫潤的眉眼盈滿憂慮,宣明聆踟躕歎道,“鳳巢或許是眼下,我們所能借助的最大一股勢力。龍族向來見首不見尾,尋常人想要找到他們的下落,無疑癡心妄想。也隻有同樣身為上古大妖的鳳凰,可能有些消息。”


    “隻是,倘若不成,小鳳凰怕是……”


    謝征默默聽完,問道:“師叔是怕他出什麽事?”


    “出事倒還不至於……鳥妖天生忠誠於鳳凰,再怎麽說,小鳳凰也曾是它們的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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