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征低聲念過,從中覺察出一股難言的熟悉。


    他重又將人端詳了遍,視線在那條蒙眼的白綾上一頓;繼而,徑直撞上漆黑的右瞳。


    形如杏子,線條風流,猶如水墨迤邐鋪陳。


    清澈的瞳孔中倒映著他的身影,始終不離左右。


    這令謝征不由記起曾經突兀躍入腦海中的那雙異眸,心底微微一動。


    “是你……?”


    傅偏樓指著自己,不明所以:“我?”


    謝征不答,反問道:“你與我,是何關係?”


    他的狀況著實不對,態度疏離,卻又十分鎮定。


    傅偏樓不禁擰眉,想了想說:“我是你師弟。”


    “你我同出雲儀仙境問劍穀無律真人門下,此前隨師門一並來到虞淵養心宮,以神識入畫,接受畫卷之主的考驗。”


    “眼下考驗已過,不知你那邊出了什麽岔子,變成這番模樣。”


    像是明白失憶之人的種種疑慮,他三言兩語就將前因處境交代清楚。


    接著攥緊手指,安撫般地朝謝征揚起唇角,眸光柔和,“別擔心,師兄,我絕不會害你。”


    這一笑當真濯濯如春月柳,軒軒如朝霞舉,說不出地令人信服。


    謝征卻瞧得出,在對方看似從容的神色下,正死死壓抑著急躁與不安。


    他失去記憶,就這樣讓他煩憂?


    謝征不禁疑慮再起:“你我之間,隻是師兄弟?”


    “當然不止……”兩人的糾葛哪裏這麽容易說清,傅偏樓語塞了下,幹脆把問題拋迴去,“那你覺得我們該是什麽關係才對?”


    被問得一愣,謝征順著話頭,仔細思量起來。


    沒有緣由的信賴,不同尋常的親近,不必言說的了解。


    一舉一動,無不關照;即便遺忘,也殘存著微薄印象,沉重得令人匪夷所思。


    目光移至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哪家正經師兄弟會這般自然地互相觸碰?未免太膩歪。


    謝征突然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抿了抿唇,低聲道:“道侶?”


    這一句放得極低,語氣多有猶疑,但在場的修士哪個不是耳聰目明,當即聽了個十成十過去。


    頓時,小吉女麵色古怪,宣明聆笑意僵硬,陳不追瞪圓了眼睛。


    蔚鳳腳下一個趔趄,連帶著瓊光也差點摔倒,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


    識海中的011更是瞬間短路,發出滋滋的掉線電流音。


    傅偏樓:“……”


    他頭腦一片空白,徹頭徹尾地傻了。


    罪魁禍首看著眾人接二連三嚇出的亂象,倒很淡定:“不是?”


    【當然不是!!!】


    011驚叫,【宿主你怎麽會這麽想?你跟小偏樓……】


    “你似乎一直跟著我,竟不曾發覺麽?”


    謝征在心底打斷它,“……他對我有情。”


    【!】


    仿佛五雷轟頂,011宕機又重啟了好幾個來迴,才敢顫巍巍地去觀察傅偏樓的態度。


    卻見他愕然之餘,也十分羞窘,從耳根到脖頸都染上了淡淡的緋色。


    一時間容顏更盛,動搖非常。


    有心之下,011就算再蠢,哪裏看不出這是情根深種的表現?


    它喃喃道,【可是,這怎麽行呢?是什麽時候……】


    宿主和小偏樓……不不不,怎麽可以……


    它幾乎成了一團漿糊,謝征見它如此抗拒,挑眉問:“為何不可?”


    就算他們是師兄弟,可修真者在此道無所顧忌,結為道侶也算不得什麽稀罕事。


    【先、先不說小偏樓。】


    011磕磕巴巴地,【宿主呢?】


    “我麽?我不記得了。”


    謝征借力站起身,自然而然地鬆開牽著傅偏樓的那隻手,理了理淩亂的衣角。


    餘光瞥見對方欲言又止的生澀,他垂下眼睫,斂去眸中深思。


    看樣子,他們的確並非那種關係。


    甚至,情意從未宣之於口,才會令身邊人這般驚訝。


    可……就算不記得,感覺仍在。


    “我仿佛很看重他,”謝征緩緩說,“與旁人皆不同。”


    在那所謂的“考驗”中,他於劍莊修行多年,去往天下各個角落,見過無數男男女女。


    容色過人者,並不在少數,卻無一人會予他這般悸動。


    從眉眼到身段,眼巴巴跟在身後招人憐的姿態,沒有一處不合意,簡直是照著會讓他順眼心軟的模板長出來一般。


    想來,不是不喜歡。


    既然如此,該是兩情相悅才對。


    傅偏樓的心思那樣外露,他如今都能一眼看穿,沒道理過去不懂。


    故而他更加不解,為何沒有言明?


    【……】


    011罕見地沉默下去。


    它知道,宿主素來機敏,不似它,總傻乎乎的。


    他思慮重而縝密,漫漫仙途中,為了不走偏路,時常迴顧錯漏,剖析所作所為的不足之處。


    這樣一個將自我看得極清之人,會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嗎?


    就算當局者迷,一時不察,那對傅偏樓呢?


    謝征有多了解這位任務對象,011最明白。


    經年累月、朝夕相伴、傾盡心力。


    別說這般拙劣的掩飾,就連傅偏樓自己興許都沒有意識到的一些想法,他也瞧得出來。


    可偏偏,謝征沒有。


    獨獨對傅偏樓的旖旎情思,油鹽不進,完全沒能察覺。


    忘記前塵舊事後,卻一眼了然。


    或許,011想,不是沒能……而是不能。


    任務者要怎麽和書中的反派boss在一起?


    他們,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啊!


    相處時日太長,長到連它這個係統都快忘記了,謝征總有一日是要迴到原本的家去的。


    不如說,打一開始,他就始終在為此努力,付出良多。


    【宿主……】


    011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點想哭。


    ……它覺得好辛苦。


    謝征當然不知道這個小東西的腦袋瓜裏在彎彎繞繞琢磨著什麽。


    他丟下那句石破天驚的話以後,就像什麽都沒說過那般,冷靜地環顧這處地方。


    白霧蒙蒙,纏繞著足踝,半空中,古樸陳舊的畫卷鋪展開來,現出上邊栩栩如生的七道人影。


    他行至其中一人之下,仰起臉,定定凝望半晌。


    瘦削冷漠的男人於畫中迴眸,似乎也在注視著他。


    “沈應看……”


    劍莊經曆的那些,多半就是他設下的考驗。


    這麽看來,這人怕是早已故去,他所見到的,僅僅是對方留在畫卷裏的一抹神念。


    謝征眸色深沉,抬手輕撫眉心。


    那裏好似還殘留著月見花融化時的溫熱,連同沈應看最後的喟歎,一並深深沒入識海。


    往後交給他,是指什麽?


    正出神間,旁邊忽然走來一人,停步在沈應看的畫像底端,輕輕歎道:


    “獨行劍仙沈應看,乃三百年前,仙境七傑之首。”


    謝征一頓,側首去看。


    少女朝他微微一笑,頰邊梨渦綻開:“裴君靈,叫我阿裴就好。”


    “阿裴姑娘認得他?”謝征掃過她一眼,“你似乎知道不少東西。”


    “失憶也這般鎮定,清規果真並非常人,難怪沈前輩會認可你。”裴君靈道,“你還記得沈前輩,看來真是考驗所致。先前,清規是否得過什麽神念傳承?”


    “神念傳承?”


    【她是不是說兩儀劍給宿主的那道印記?】011提道,【對哦,宿主額上有了這朵花後,才變得不對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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