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盤少女們紛紛往上一舉手臂。


    隻見七枚卷軸於半空抖散,邊緣相觸,濃墨遇水似的融為一體,一幅扣著一幅,轉眼環繞成一整張連綿起伏的長卷,徐徐鋪展。


    登時,一股古樸蒼茫的氣息擴散開來,叫人不敢等閑視之。


    一眾修士屏息凝神,端詳著畫卷裏的景象。


    微微泛黃的陳舊宣紙,作畫之人畫工了得,零碎幾筆,便傳神地勾勒出七道人影。


    看不清麵貌,隻能勉強分辨出男女,身姿有動有靜,無不氣質卓然。


    哪怕僅僅為模糊不清的影子,也能覺出那仿佛要衝破畫卷的傲然風骨,有如生時。


    七人或對月舉杯,或換盞沏茶,或背倚亭台,或抱劍迴眸,或吹奏葉笛、或疏離負手、或穩重端坐……


    引人注目的是,這些人所處的角落裏,皆畫著花。


    花葉各不相同,卻都描繪得極其細致,蕊心、脈絡、莖萼栩栩如生,與七道木盤所盛放的一模一樣,簡直就像是從畫中拈出來的。注視得久了,連意識都有些恍惚。


    “這是……”走意長老一愣,“大乘修士的神念?”


    清重真人頷首道:“不錯。此畫為前代宮主生前所留。”


    聞言,走意長老未再說什麽。


    他凝視著畫卷上的一道人影,目光閃爍;清雲宗的那長老也麵露異色。


    這兩人都是合體期的修士,壽元悠久,從當年的人妖浩劫中活了下來,直到今日。


    謝征見狀,心中一動,再去看那幅畫卷時,眸中多了幾分深思。


    畫中這幾位,他們認識?


    “差不多是時候了,”宮主望向裴君靈,“阿裴,你去燃香。”


    裴君靈乖順地點點頭,走到一旁,從袖裏乾坤中取出一尊瑞獸香爐。


    靈火點燃,不多時,便傳出一陣似有若無的渺渺香氣,周遭也浮現出白霧般的輕煙。


    “此乃安魂香,有助於靜心凝神,”清重真人道,“還請各位取出先前隨信寄去的信物,隨我的話探出神識,去看畫中之人。”


    “《摘花禮道七宗卷》,每一卷都設有不同的考驗,最先通過考驗者,方可真正將神識浸入畫中。”


    “接下來,我將從右至左,一一開啟這七宗卷。諸位可直覺適合自己的那一卷,若有所感,十息內注入靈力便可。”


    “千萬知曉,畫卷隻能開啟一迴,不容錯失猶豫。否則,恐怕別無選擇,隻得進入最後一卷了。”


    直到這裏,都與原著沒有差別。


    《問道》的拈花會上,通過考驗的七人,便是後來的“仙境七傑”。


    蔚鳳不必多說,其餘幾人分別是成玄、裴君靈、陳不追、師寅、應常六、和清雲宗的另一名弟子。


    不過到最後,他們也沒能尋到空淨珠的去處就是。


    而蔚鳳經此一役,迴想起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混亂當中。


    空淨珠倒不那麽要緊了。


    那畢竟是曾經用以鎮壓心魔的仙器,若是可以,能尋到最好不過。


    就算對魔無用,也能拿來和養心宮換取些心法秘訣或是靈器,好找辦法讓傅偏樓順利結丹。


    聽聞奪天盟與柳長英的消息後,謝征也難免感到些許緊迫。


    但他與傅偏樓想法一致:該來的總會來,不可因此荒廢修為。


    不如說,反而更要趁柳長英還沒有動作時提升自己才行。


    念頭一轉而過,謝征將注意放迴眼前,取出花佩攥在手裏,看著清重真人蓮步輕移,走到第一宗卷下。


    卷中描繪著一名女子,身著綢衣,正在沏茶。


    茶湯滾沸,似能嗅到清雅茗香。她的手邊,放著一朵木槿。


    清重揚手,腳邊托盤上的淺粉木槿飛向畫中,泥牛入海般為畫中的花染上一層嬌豔色澤。


    刹那,謝征探入畫卷中的神識一顫,眼前驀地浮現出一道虛影。


    水色素裳、霜雪皓腕、朱唇微揚,她睜著一雙明媚又溫柔的眼眸,沏完茶,斟滿一杯,推向身前。


    “此卷名《木槿》,請吧。”


    謝征沒有動。


    於是女子微微一笑,說道:“看來,你並非我的有緣人。”


    下一刻,眼前一花,虛影消散,變迴了畫中簡單的線條,謝征迴過神來。


    目之所及,裴君靈神思恍惚,突然席地而坐,閉目入定。


    而在場之中,也有不少修士與她一樣,養心宮那七名少女中,就有五位入定。


    這些,便是選了第一宗卷之人。


    清重真人不多停留,很快來到第二宗卷下,向畫中打入盤裏的紫萱花。


    此迴的虛影,是個放浪形骸、一身灰袍係得鬆鬆垮垮,賞月喝酒的無狀青年。


    他舉杯相邀,大著舌頭問:“此卷名《紫萱》,誰欲與我共飲?”


    見謝征不露聲色,他“嘖嘖”地搖頭晃腦:“沒眼光、沒眼光……”隨即消散無蹤。


    這迴入定的人裏,有太虛門的陳不追。


    第三宗卷,是身負長劍、低眉吹奏柳葉的男子。


    抬起頭,爽朗一笑,搖了搖手中葉笛:“此卷名《佩蘭》,怎麽樣,要學嗎?”


    “看來你無意於此道。”他等了片刻,“那便去尋你的道吧。”


    第四宗卷,是瀟灑明快、張揚如火、背靠亭台的女子。


    “此卷名《淩霄》,”她問,“爾可有淩霄之誌?”


    遭到無聲拒絕,什麽也沒說,轉身離去。


    選擇此二卷的,分別是瓊光、師寅和蔚鳳。


    第五宗卷,虎背熊腰的憨厚大漢正襟危坐,撓撓頭道:“此卷名《蘇葉》,你要不要跟著我?”


    第六宗卷,盛氣淩人的高傲女子負手側立,哼道:“此卷名《並蒂》,來否?”


    前者,宣明聆毅然闔目;等到後者,楊不悔及身旁的傅偏樓也閉上了眼。


    而無一例外,謝征誰都未選。


    他有種玄之又玄的感覺,那些卷中,並非他的去處。


    掃視一圈周身,眼下尚且清醒的人不多,好巧不巧,成玄恰是一個。


    真是……孽緣。


    謝征眯了眯眼,收迴視線。


    清重真人走向最後一卷,拈起盤中鵝黃色的花骨,投入畫中,補全了最後一道空白。


    沉默瘦削的青年抱劍前行,這般走了一會兒,像是聽見身後有誰唿喚般,轉身迴眸。


    一瞬間,淩厲之氣撲麵而來,似能瞧見刀光劍影、屍山血海。


    “此卷名《月見》。”


    他的語調毫無起伏,顯得十分冷漠,可那雙眼裏,卻仿佛燃有無法熄滅的火光。


    “我輩修士,當抱薪風雪。有同願者,可並行耳。”


    這一次,謝征沒有任由他消散,稍稍俯身,行了一禮。


    “請前輩指教。”


    第142章 火種(一)


    年關剛過, 寒潮未褪,天上飄起細細的雪。


    謝征推開窗子,外頭清新而刺冷的空氣洶湧灌入, 令他淺淺地打了個寒噤。


    但也舒了口氣。


    他尋來一根木條將窗子抵住,就這樣倚在牆邊, 借著日光靜靜地翻書。


    不過多久,房門被“哐”地撞開,一個小矮個兒搓著雙手縮頭縮腦地竄進來, 抖掉肩頭薄雪,咋咋唿唿道:“凍死了凍死了, 今天外頭可真冷!”


    剛要伸出脖子, 享受一番屋內暖意,迎頭就被冷風吹蒙了。


    晃晃腦袋, 定睛一瞧,隻見有名十四五歲模樣的少年掀起長睫,不鹹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許是被風吹久了, 臉頰異常蒼白,襯得一雙黑眸濃稠似墨。


    “我去!謝征,你什麽毛病啊?”看清寒氣來由, 他立刻瞪大眼睛, 嚷嚷道,“這什麽天, 還敢開窗?”


    說著連忙跑來,哆哆嗦嗦地把木條抽走了。


    窗上油紙透出的光朦朦朧朧的,周圍頓時黯淡下來。


    謝征剛放下書卷,小矮個就一點也不見外地湊了過來:“看什麽呢?”


    “劍譜。”


    “哎喲,天天看日日看夜夜看, 平時練劍還不夠辛苦嗎?虧你看得下去,無聊拗口得我瞌睡!”


    謝征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幹脆將劍譜收好,拿起擱在架上的劍,別在腰間。


    對方看他要走,下意識問:“你去哪裏?”


    “練劍。”


    “外頭可還在下雪!”小矮個無力地翻了個白眼,無語凝噎,“你真是一刻都歇不下來,就這般想與成大哥一爭高下嗎?算了吧,人家可比我們早來劍莊十年,如今什麽境界,趕不及的!”


    他口中的“成大哥”,姓成名玄,名義上是他們的長兄。


    聽到這個名字,謝征眉心下意識微微一蹙,說道:“未必。”


    “真不明白,你也不是多有野心的人啊,為何非得要這個少莊主的位置不可?”


    小矮個心中嘀咕,何止沒野心,他這同舍無欲無求到甚至有點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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