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說出這句話,可見真知道些什麽,這令傅偏樓心下警覺的同時,麵上緩緩浮現了笑意。


    “看來應道友當真不簡單啊。”他一邊笑,一邊垂下睫羽,藏住眸中的狐疑,“正巧我也知道一些,不妨說說看?”


    “……你,誕於融天爐。”


    “!”


    被他一語道破,傅偏樓心弦震顫,齒關咬緊,止住臉色的變化。


    神識遊蕩,飛速迴憶著每一世裏這人的身影……沒有、沒有、哪裏都沒有。


    這人自拈花大會後便銷聲匿跡,偶爾傳出些雞毛蒜皮的名聲,絲毫不引入注目。


    而他彼時還未能邁出清雲峰,唯一的一次,也僅僅是跟著方小茜和對方擦肩而過;那個應常六雖也嬉皮笑臉的,卻沒有朝他獻過殷勤,和如今的態度大不相同。


    簡直太奇怪了。


    這個謎團似的應常六,究竟是什麽人?


    “你為什麽會知曉這些?”


    他抬眼冷冷逼視著對方,隻聽應常六柔和下嗓音,說道:“因緣際會罷了,莫要著急。”


    “別怕……我不是你的敵人。”


    講出這句話時,青年的神情彌漫出苦澀與沉痛,而那沉重之中,又有許多歉疚。


    他歎息一聲:“看來你知道得很清楚了,也好,省去些功夫。”


    傅偏樓半信半疑:“叫我不要修煉,意欲何為?”


    應常六道:“你乃道門奪天盟所謀下的一環,是一半的仙器,想必這些你已知曉。”


    雖不清楚奪天盟是個什麽東西,可聽名字也大抵能猜到,傅偏樓點點頭。


    應常六於是又問:“那麽,你知道另一半的仙器在哪裏嗎?”


    “聽說……在清雲宗。”


    “是,在清雲宗。”應常六深吸口氣,“另一半……是柳長英。”


    提及這個名姓時,即便十分壓抑,他的音調也情不自禁地上揚,帶著刻骨銘心的憎恨與殺意。


    傅偏樓則顧不得他語氣如何,愕然重複:“柳長英?”


    “你說,另一半的仙器是柳長英?”


    他瞪大眼,不可思議,“可三百年前仙器鑄成之時,他便已是極強的修士了……”


    和他不同,他是一出生、還是個懵懂的嬰兒時就被投入爐中。


    柳長英呢?


    天下難不成有誰能逼著這人祭爐成器嗎?


    “……他是自刎於爐前。”


    應常六淡淡道,“心甘情願,被當作鑄器的材料,奉獻那一身骨血靈肉,成為道門最鋒利的一把武器。”


    “那仙器名為奪天鎖,打一開始,就是成對的。沒有你,奪天鎖奪不了天。”


    “你的修為越高,越接近他,便越是契合。等你步入大乘,他就可以與你合二為一。屆時奪天鎖成,原本的天道會徹底覆滅,你的神識也會跟著煙消雲散、不複存在!”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扶住青年搖搖欲墜的雙肩。


    “柳長英一直在等你!絕不可遂了他的願!”


    應常六失態的模樣像隔了一層霧,朦朦朧朧的一瞬間,傅偏樓想了很多。


    前世,他被關在清雲峰上,哪裏都去不了的時候,曾經很困惑。


    這樣關著他,有什麽用呢?


    成玄先不論,他的好師尊、冷心冷清的道門第一人,看上去也不稀罕他血脈的這點用處。


    那麽,為何收他為徒,為何將他禁足,為何要他勤勉修行、成長到有能力叫喚、反抗和給清雲宗添堵的程度?


    放任心存敵意的人韜光養晦,也太愚蠢。


    “……原來如此……”


    傅偏樓諷刺地揚起唇角。


    原來如此,愚蠢的是他。


    那些人早就計劃好了所有,設下天羅地網,等他羽翼漸豐。


    無論他怎樣掙紮,也逃不過被宰殺的命運;自以為成長到有了抗衡的力量,殊不知正中下懷。


    就像家養的雞鴨努力啄食,將喙磨尖,其實不過養肥了肉,好將自己送上餐盤。


    在他們眼中……從出生起,他就注定是一介死物了。


    第140章 淪亡


    魔也好、柳長英也好。


    若是他就此荒廢, 刻意磋磨在結丹前,一直庸庸碌碌下去,便能避過禍端了嗎?


    他相信, 即便自己成了一個廢物, 他身邊的這些人也會將他保護得嚴嚴實實,不會受半點傷害。


    可傅偏樓不甘心。


    無能為力, 乃他生平痛恨之最;永安鎮的慘劇, 有那一迴就夠了。


    更何況就算修為不夠,隻要他為仙器之身, 柳長英總有一日會找上他。


    到時候,難不成要他畏首畏尾地藏起來, 躲在別人身後?開什麽玩笑!


    他閉上眼,平複了番心緒,複又睜開。


    “按你說的去做, 無非因噎廢食, 太傻。”漆黑眸中流淌過一縷癲狂, “柳長英在等我甄至大乘,好合為一體、重塑仙器、執掌天道?我倒想看看,他能不能做到,吞不吞得下我的神識!”


    應常六不禁語塞,望他半晌, 苦笑著一歎:“……看來是我多事了。”


    “不, 能提前知曉,也能早做準備。”


    傅偏樓搖搖頭,“盡管我還是不清楚你是何人……但,多謝你。”


    他想了想,又問:“對了, 那個‘奪天盟’是怎麽一迴事,可否詳談?”


    “一幫不入流的東西罷了,而今樹倒猢猻散,已然覆滅。”


    應常六麵容冷酷,嗤然道,“扯著天道不公的借口來滿足一己私欲,哼,天道不公?倘若天道都有偏愛,俗人又怎堪一碗水端平?”


    他譏嘲完,繼續為傅偏樓解釋,嗓音發寒:“奪天盟是一個獨立於宗門外的組織,由一個名為秦知鄰的家夥建立,像這般的存在,三百多年前道統繁盛時有很多,起初,誰也沒有在意。”


    秦知鄰?


    傅偏樓一驚,周啟和周霖那對兄妹隨瓊光再次迴到問劍穀後,被好生詢問了番身世來曆。


    這個名字,他從瓊光口中聽說過,不正是麒麟的生父嗎?


    他們口中跟著父親做壞事、屠戮麒麟半妖的那幫人,莫非就是這奪天盟?


    “他們打著研究丹方、鑄造靈器的旗號,四處搜刮靈藥材料,籠絡煉丹師和煉器師,作風極其霸道。也不知為何,竟真有了起色,勢力逐漸壯大起來……”


    應常六說得冷凝,傅偏樓則一一將情況對照上去,暗自心驚。


    當年,秦知鄰是靠捕獲麒麟半妖,用上古大妖的血脈骨肉發家的。


    周若橙留下的半妖不多,大部分會裝成化形鹿妖或者羊妖混跡在修真界中,在曾經人妖還沒有如今這般對立之時,還是能有安息的一隅之地的。


    可秦知鄰掌握著麒麟一族的所有古籍秘術,自然明白該怎樣找尋麒麟血脈,裝得再好也逃不過。


    “待有人發覺不對,已然太晚。不到百年,奪天盟就成了一股誰也無法忽視的龐大勢力,作風囂張霸道,攪動得道門不寧,鮮少有人敢和他們正麵相碰,要麽加入,要麽暫避鋒芒、忍氣吞聲……”


    “而率領這股勢力的共五人,統稱五尊主;除了秦知鄰神龍見首不見尾、作風異常低調外,其餘四者無不是當時最有鼎盛威名的修士。”


    傅偏樓眉頭一皺:“莫非柳長英也在此列?”


    “不,”卻不想應常六否定道,“奪天盟成立時,他年歲還輕,不過倒也與他有很大關係就是。不知你可否聽過方陲此人?”


    又是一個熟悉的名字,傅偏樓抿了抿唇:“柳長英的師父,離開方家加入清雲宗的那個,是不是?”


    “不錯。”應常六停了下,神情閃過一絲複雜,似仇恨、似哀戚,但很快掩飾過去,仿佛無悲無喜。


    “方陲,他是個天才,也是個瘋子。鑄器之道,無人能與他爭鋒,明淨珠便是他當年的傑作。”


    方家曾將他視為振興家族的脊梁,卻不想這位天才求索突破不得,逐漸走入歧路。


    “方陲認為,材料到底是妖獸死後方得,其中的靈氣會溢散……故而,他愛用活物鑄器。”


    傅偏樓後頸一寒,應常六滿臉漠然,繼續說道:


    “這個做法在那時引起過軒然大波,令人妖之間的關係緊張過一段時日,後因太過殘忍,被指摘太多,方家也無法容忍,罰了他好些次。”


    “那之後的某一日,他忽然揚言與方家一刀兩斷,加入了清雲宗。”


    “明淶多世家,清雲宗背後便有三大支脈,其中最為鼎盛的一脈,姓成;逐漸沒落的一脈,姓柳。”


    傅偏樓低聲:“柳長英……”


    “柳長英的那個柳。”應常六頷首,“當年執掌清雲宗的宗主,乃成家成子哲。此人狼子野心、精於算計,聽聞曾與秦知鄰愛上過同一位女子,頗有孽緣。後來,受邀加入奪天盟,是裏頭不可忽視的一道支柱。”


    “他以無垢道體作引,說服了方陲加入清雲宗、並成為奪天盟的一員。”


    秦知鄰、成子哲、方陲……


    這三人,竟是如此湊在一塊的。


    傅偏樓問:“奪天盟尊主有五,那還有兩個人是誰?”


    應常六答道:“另外兩人,就沒有他們這般有名、和奪天盟關聯極深了。不過,也都是修為高深、背景深厚的大乘期修士。”


    足可見三百年前,這是怎樣令人心驚膽戰的一股勢力。


    傅偏樓不禁心生疑惑


    那為何會覆滅、如今又為何毫無聲息、連一星半點的傳聞都未留下?


    難不成也如心魔劫的事一般,遭到了某種力量的約束,不能說出口?


    若是如此,應常六為何能告知他這麽多?


    講完奪天盟的事跡,應常六不再多言,遞來一枚平安玉扣,叮囑道:“此為我的信物,倘若有難,便摔碎它,我會盡可能來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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