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犀目光幽幽,沒有說話。


    灰蛇見三妖話間唇槍舌劍,幾乎一觸即發,心下暗喜。他還記得商議好要率先對雪鷹發難的事情,立即站到銀魚一邊,幫腔道:


    “雪鷹,此事還未有論定,你何至於胡亂責怪?究竟安了什麽心?莫非是想違背約定嗎?”


    不等反駁,他故意刺道:“從最初我便不敢信你,如今看來,不愧是被趕出鳳巢的叛徒!連鳳凰都敢謀害,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


    這話令雪鷹勃然色變,再按捺不住怒氣,一掌打出:“爾慎言!”


    灰蛇躲開這一掌,伶牙俐齒地栽贓:“你果真不顧及先前所約,生有獨吞之意!”又迴頭道,“木犀、銀魚,助我一臂之力!雪鷹違約在前,不必顧它,殺之祭陣!”


    無需多說,木犀已衝了出來,銀魚似還有些猶豫,但沒有製止。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眸中劃過一絲冷光,雪鷹接下木犀一招,兩妖錯視一眼,又向灰蛇攻去。


    湖心下方,小妖們見四位大王在天上大打出手,頓時也不再維持表麵的和諧,露出狠戾麵目來,混戰在一起。


    鳥雀飛舞,魚群高躍,蛇妖呲起獠牙,毒液濺灑。


    不同於被迷暈的那群妖獸,眼前乃真正的廝殺。被撕扯下的羽翼、抓裂的血肉鱗片漫天飛揚,腥氣逐漸蔓延開來。


    不斷有屍身順流漂下,血液將溪流染上粉色,陣法汲取到真正的靈肉,煥發出奇異紅芒,一時間,連花草都仿佛彌漫著血氣,詭譎無比。


    風景如畫的龍穀化作煉獄,看得老貝殼揪心不已,傅偏樓仰視天上越發大動幹戈的妖王,又看了眼空空蕩蕩的麒麟樹,嘴唇咬緊。


    他過於焦慮,沒有發覺一旁蔚鳳的雙眼,已化作一片赤色。


    湖心之上,灰蛇終於在愈發消耗的靈力中感到不對分明是三對一,為何雪鷹不顧其餘兩妖,隻盯他一人?


    還有木犀與後來加入的銀魚,表麵在對付雪鷹,落下的攻擊卻恍如毛毛雨,倒是好些次壞了他的事。


    他不可置信地瞪向木犀,對方朝他勾起一個陰森笑意,灰蛇這才明白過來:他被耍了!


    木犀是假意和他聯手,實則早就與其餘兩妖達成了共識!


    想不到終日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他來不及懊惱,便大喝一聲:“白蚌!助我!”


    妖力攜音傳出,卻無反饋。灰蛇到底慌了神,狼狽地擋住銀魚一道甩尾後,又厲聲道:“白蚌!那玉簡你不想要了嗎?你若相助,龍穀碎片也一並給你咳!”


    已化作原形的雪鷹抽迴利爪,落下一串血珠,冷冷道:“看來,你找的盟友並不靠譜。”


    “真是識時務。”木犀嘲道,“明智之舉。”


    “你們”灰蛇吐出一口血,見勢不妙,立刻求饒,“住手,有話好說!”


    “誰和你這八百個心眼的家夥好說!”銀魚不理,卻聽他道,“此地為林,乃木犀主場。你們真以為他心懷好意?當年可是他先找上我,要瓜分麒麟的!而今不過利用你們罷了,等我一死,下個就輪到你們!”


    “先是雪鷹,再是銀魚!我說的可對?銀魚,他是否和你說要聯手,等殺死我後再幹掉雪鷹?”


    “話太多!”木犀穿透他的腹部,樹枝從傷口長出新芽,阻止著愈合。


    灰蛇目露痛苦,雪鷹微微停滯,警惕地掃向銀魚和木犀,驚疑不定。


    銀魚則翻了個白眼,“鬼話連篇!”


    它心知灰蛇所言不錯,但打和木犀聯手的最初,它便沒想過真的交付信任,早有準備,有恃無恐。


    此地是木犀主場?那可未必。


    那些修士可不是白放的,隻要它一聲令下,花費半月及銀魚殿無數資源布下的喚雨陣便會招來大水,屆時,還不是它的天下?


    像是應和著它的想法,天邊忽而陰雲密布,滾滾如墨,好似下一秒就會落下傾盆大雨。


    重傷難支的灰蛇、攻勢狠辣的木犀、盤旋在半空的雪鷹感到不對,紛紛抬頭,銀魚更是納悶不已:


    “我還沒讓啟陣啊……”


    “哢”地一聲,驚雷在雲層中積攢出一道縫隙,個中威力,令幾個結丹期的大妖也感到了強烈威脅。


    灰蛇愕然:“誰在渡劫?”


    亭中,傅偏樓被蔚鳳身上忽然暴起的靈流驟然掀翻,半跪於地,咳出一口血來。


    靈力淩亂,帶動強烈的疾風,吹得他睜不開眼,胸口悶痛,唿吸不暢。


    “小主人!”老貝殼跳到他腳邊,結丹期的威壓鋪開,撐出一片可供容身之地。


    顧不得休息,傅偏樓頂著皮膚的刺痛,想要去拽漩渦中心蔚鳳的衣袖:“蔚明光,你瘋了?!”


    “以你眼下的狀況強行結丹,隻有身死道消一條路!”


    狂風大作,雷光浮動,仿佛隨時都要降下。


    衣衫獵獵,唇角溢血,蔚鳳聽不進任何話,抽出天焰劍,被魘住般盯著劍身喃喃自語:


    “不來……?”


    他蒼茫一笑,赤眸如焰:“不來也罷!”


    丟垃圾似的扔下那柄劍,少年足尖輕點,赤手空拳,飄然迎雷劫而去。


    傅偏樓攔他不得,隻勉強上前,接住了落下的天焰。


    劍身滾燙,仿佛能融出鐵淚來。


    震驚太過,甚至顧不上擔憂。傅偏樓愣怔地看向蔚鳳遠去的身影。


    什麽情況?蔚明光真瘋了?


    否則,怎麽連他最寶貝的天焰都扔了?


    第97章 麟跡(十五) 我不要再和你分開了。……


    蔚鳳頭痛欲裂。


    血色和倒下的妖族、被撕碎的鳥羽混雜在一起, 與不斷閃過眼前的屍山血海相重合,拽著他墜入其中。


    恍恍惚惚,他好似被綁在山巔之上, 寒風吹得刺骨, 許多身著白衣的問劍穀同門站在遠處,冷眼旁觀, 細細碎碎的言語間或飄來:


    “沒想到, 蔚師兄竟然是妖……”


    “什麽師兄!問劍穀可不收妖孽!”


    “虧我先前那般敬慕他, 那天靈根竟是假的!妖獸靠修為作弊,壓我等一頭, 實在可恨!”


    “恕己長老氣狠了,怕是要親自動手,清理門戶……”


    “鳳皇在此,就不信引不來那些死心眼的禽妖。這下可好,煉丹堂和煉器堂要添一筆橫財了……”


    “嘖嘖, 上古大妖,聽說鳳凰燒不死, 還會涅重生,可是真的?”


    “是真是假,待會兒一瞧便知……啊, 恕己長老來了, 噤聲。”


    耳邊一片寂靜, 由師尊親手點燃的靈焰自足底爬滿全身。


    逐漸地,烈火炙烤, 猶如在油鍋烹煎,皮膚滾燙,劇烈的痛苦席卷而來, 卻比不得心底撕心裂肺的聲聲質問。


    我做錯了什麽?為何這般對我?


    我可殺過一人?可欠下半分孽債?


    就因,我乃妖?


    不,不對,那個人不是這般教他的!


    幾度瀕死,又被血脈喚迴些許生機,意識近乎湮滅,一線清明的念頭中,僅剩下一道有些模糊的身影。


    “……小師叔……”嘴唇蠕動,他虛弱地呢喃著,“宣明聆……”


    好熱、好疼。


    你在哪裏?為何不來?


    靈焰不滅,就這樣整整燒了兩餘月,山巔上,曾經豐神俊秀、容姿甚瑰的七傑之首蔚明光,如今已全然化作了一具焦炭。


    然而那具人形焦炭上經久不滅的微弱妖氣,又實實在在證明了他尚且活著。


    忽有一日,仿佛褪繭一般,礪黑外殼從裏開裂、剝落,豔紅火焰從中展翼,伴隨一道高亢啼鳴,震徹山穀。


    昆山玉碎,鳳凰涅,在極度的苦痛下向死而生。衝天妖氣驚擾了方圓百裏的所有禽鳥,於深林、瓦房、湖麵上空,不住地焦躁盤旋。


    失蹤幾十年的鳳皇被困問劍穀,是個再明顯不過的陷阱。可哪怕是龍潭虎穴,又豈有不救之理?


    火鳳真身在靈焰中掙紮,卻無論如何也扯不斷捆縛在身上的鎖鏈。化作人形,鎖鏈綁得更緊,隻有無助哀鳴。


    無數隻鳥妖成群結隊從鳳巢飛來,悍不畏死地俯衝進靈焰,企圖啄斷那條鎖鏈。


    問劍穀弟子則早有準備,陣法層疊啟開,法訣靈器迭出,每一道靈流,就帶起一蓬血花。


    百鳥朝鳳本乃盛景,可此時此刻,隻叫人感到無盡寒意。


    或高或低的嘶叫片刻不歇,七天七夜的屠戮過後,問劍穀中已尋不到半寸淨土。


    屍身、血羽、灰燼,將鳳凰華彩萬丈的羽翼裝飾得猶如惡鬼。


    明朗快意究竟從那雙赤紅的眼眸中消弭了,虛無、幹涸、憎恨,隨著紅炎一並噴薄,燃燒在泣出血淚的眼中。


    死而複生,生不如死。


    靈焰燒了整整八十一天,第八十天時,在鳳巢新任鳳皇的禁令下,已沒有幾隻鳥妖還執意赴這有來無迴的陷阱。


    戰場被打理幹淨,唯獨靈焰還未燃盡,也隻有小小一簇。鳳凰涅,也不是永生不死。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蔚鳳完了。


    可他沒有。


    第八十一天時,問劍峰頂烏雲匯集,雷光翻騰如蟒。猶如一灘灰燼的焦炭裏,赤芒驟綻,火鳳又一次活了過來。


    這一迴,他以血為焰,以雷為鋒,劍氣縱橫,終於掙斷了那條鎖鏈,展翅直衝雲霄。


    穀主和長老不在,客卿都沒有幾位,問劍穀無人敢攔,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鳳凰再度涅,化作人身,直指雷劫。


    就如同現在。


    頭頂劫雲翻湧,雷光赫赫,卻映不入蔚鳳眼中。


    不知從何而來的記憶在識海中攪動不休,仿佛要捅穿他的眉心,折磨得他再望不清別的東西。


    銘刻在胸口的激烈情緒四處衝撞,找不到宣泄出口,一股似是積攢了許多世的鬱氣怨念蒙蔽住五感,令四周顛倒錯亂,竟分辨不清他身在龍穀,還是仍被綁在火中。


    隱約聽到有誰在喊,蔚明光,你迴來!


    蔚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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