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僅僅是一點,蜻蜓點水般,他鬆開手,對秦頌梨一笑,“我去上學了。”


    忽視她欲言又止的樣子,關上門,長舒一口氣。不多時,謝征的神情便重歸平靜,雙眸冷醒。


    他拿上書包,大步走出家門。


    沿途隻有一條路,鋼筋高樓,車水馬龍,匯集為虛影在身邊沉浮。


    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沒有臉,衣服款式細看也十分粗糙,仿佛糊成一團的色塊,頗有些驚悚。


    幻境終究是幻境,編織得再真實,也依托於他的記憶。謝征又不是超憶症,雖說記憶力不錯,但也不可能連路人的細節都記得清。


    不完整的形象,蚌妖也無法藏身。因此,真正的舞台多半在


    他抬頭望向飄浮在空中的大型建築,歎了口氣。


    一天要呆十一個小時,整個年級近一十個班,抬頭不見低頭見,有無數眼熟卻不認識之人的。


    高中校園。


    ……


    不熟練地扇動翅膀,謝征終於趕在早讀開始之前,抵達了他念書時在的高一班。


    前一天的黑板還沒擦,密密麻麻寫滿了數學大題的解題思路,角落裏劃出一個框,裏頭是各科布置下來的作業。


    困倦又沉悶的清晨,值日生在掃地,有的人在和同桌聊天,有的人往桌上一趴補覺,更多人支著本書邊讀邊背。


    統一的藍白校服,大部分的五官十分清晰生動,唯一不尋常的,是同學的耳翎,和背後五花八門五顏六色的鳥雀翅膀。


    謝征的到來沒在班裏引起丁點波瀾,前後左右的人抬頭瞥來一眼,又迅速低頭。


    早習慣如此,他坐到位置上,視線逐個掃過每一張臉,思忖其中會不會藏著那隻蚌妖。


    大概率不會,若是讓他來,自然躲得越遠越好。


    即便隻算他在的高年級,也有上千人,其中擁有麵容可供化身的還不知道有多少,該用什麽方法引它暴露呢?


    《問道》裏,蔚鳳識破幻境,是用了一手反其道而行之。


    他封印了過去為妖時的記憶,其實在幻境中非常吃虧,即便蚌妖變成他非常熟悉的妖,他也認不出來。


    更何況一直在仙山長大,耳濡目染,斬妖衛道的念頭根深蒂固,結果一睜眼,成千上萬隻鳥妖圍著自己熱淚盈眶地喊“殿下”,蔚鳳差點沒被嚇暈。


    好在他及時認出了這裏是片幻境,沒有貿然出手,半推半就地當起了鳳王,默默觀察周遭。


    鳳巢懸浮於荒原上空,是群鳥聚集之處。


    據下屬們所言,他乃鳳巢最後一隻鳳凰,是僅剩的血脈,肩負著興旺妖族的大業。


    鳥妖們視他比命還重,敬慕、寵愛、尊崇……絕不容忍他受到半分怠慢,態度極其過激。


    這樣的沉重感情讓蔚鳳有些喘不過氣,卻莫名不希望辜負它們的期望,因此束手束腳。


    他被迫處理了許多鳳巢的事務,發現原來不僅僅是惡妖傷人,道人為圖謀天材地寶、濫殺無辜妖族的例子也屢見不鮮,這令蔚鳳心神大震,封印有了一絲鬆動,想起些許亂七八糟的迴憶。


    也由此,對他的真實來曆升騰起懷疑。


    這份記憶讓蔚鳳對自己在鳳巢中的地位有了更深的認識,於是,他想出了一個招數,大辦宴席。


    宴席中,弦樂和鳴,佳肴豐盛,君臣共樂。就在此時,忽然殺出一幫道人,直撲座上蔚鳳。


    一團混亂,鳥妖們淒厲尖嚎,不顧安危,湧上前想要用身體替蔚鳳抵禦刺殺。


    所有妖中,唯有一隻斑鳩不為所動,蔚鳳輕而易舉地捉到了它。


    道人乃他信任的下屬所扮,自導自演一場鬧劇,就為找出不會因他緊張的蚌妖。


    與蔚鳳不同,謝征的優勢,在於對方並不了解現代社會。


    他司空見慣的東西,在古人看來,荒謬得簡直與鬼怪無異。


    劣勢則在於,他沒有蔚鳳那樣忠心耿耿的下屬可以驅使,偌大的校園,隻能憑借一個人的力量去找,無疑是項艱巨的工程。


    拿筆在紙上寫寫畫畫,思索來去,謝征逐漸有了計劃。


    上課鈴清脆響起,班級安靜下來,皮鞋踩踏在地麵的聲音遙遙可聞。


    一個收攏起灰色羽翼,俊朗穩重的青年夾著課本步入教室,走上講台,清了清嗓子:“好了同學們,你們物理老師有點事,調一下課,第一節上生物,把課本拿出來。”


    一片矮下頭扒拉書本的人中,唯獨謝征沒有動,他匪夷所思地望著那名身著西裝的青年,不免混亂。


    那是哪怕隻是一麵之緣,也無法遺忘的容貌。


    無論笑容有多親切爽朗,氣質有多溫和可靠,在他眼中都寫滿了“道貌岸然”四個大字,惹人厭煩。


    ……成玄?


    為什麽成玄會出現在這兒,還成了他的生物老師?


    第61章 幻境(二)


    愕然之後, 謝征定了定神,蹙眉深思。


    蔚鳳被截取過去的記憶,還原出一個鳳巢, 他便以為,蚌妖編織的幻境,是全然按照現實來的。


    畢竟同樣在蔚鳳的人生中濃墨重彩,也不見鳳巢裏出現宣明聆和問劍穀的其他人。


    那麽成玄的出現、以及鳥妖的體征要如何解釋?


    他的生物老師本是那位幫他許多的班主任, 是他十分敬重的人,至於成玄?那是個什麽東西。


    即便這個幻境還糅雜了他穿越後的記憶,也不該如此離譜, 根本毫無邏輯、不切實際。


    講台上,成玄微笑地對著黑板講解遺傳定律計算題, 這幅畫麵太過荒謬, 謝征隻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實在不忍直視。


    他想了想, 撕下一張草稿紙,提筆唰唰寫下字條,遞給旁邊的同桌。


    謝征在班級裏一向獨來獨往,鮮少主動與誰交流。同桌不禁有些驚訝,又稍微有點尷尬,接過去一看,頓時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生物老師是成玄?】


    他邊無語,邊捉過筆迴:【一直是啊,你在說什麽?】


    【他人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你不是課代表嗎,天天跟隔壁班課代表們一起上晚課的,誰能比你清楚?】


    課代表?謝征沉默, 他又何時成生物課代表了?


    【晚課是什麽?】


    同桌投來的目光裏滿是“這人是不是發燒燒糊塗”了的質疑,勉為其難地寫道:


    【每天晚自習第一節課,成老師不都會把你們課代表叫去辦公室,研究他想要發表在sci上的論文?我們都管這個叫晚課來著。】


    謝征差點沒把草稿紙攥皺了。


    sci論文……這什麽跟什麽!


    他沒再詢問下去,寫了個【謝謝】,準備結束話題。


    但也不知是不是被打開了話匣子,單純想找個人說話,或者發現謝征也沒傳聞中那麽不近人情,同桌拿過草稿紙,接著寫道:


    【不過你不覺得成老師來換課很神奇嗎,他跟蔚老師一直不對付,在爭誰能先在sci上發刊來著,怎麽今天突然相處這麽融洽了?】


    謝征眼角一抽:【蔚老師?誰?】


    同桌以為他是故意裝傻不想接話,白了一眼,沒再傳紙條過來。


    謝征抽出書中夾著的課程表,他有記錄任課教師的習慣。一欄數個眼熟的名字裏,陡然出現了一個更眼熟的名字。


    物理老師:蔚鳳。


    好的。他合上書,麵無表情地想。


    ……他大概猜到這亂象是怎麽一迴事了。


    *


    於蔚鳳而言,自睜眼後,他所麵臨的一切都難以理喻。


    四四方方的屋子,牆壁雪白平整,上邊幹淨通透得能一眼看清屋外景色的……窗子?嵌著的是何種材料,清透若水,他閱覽奇珍無數,還從未見過。


    低頭,案上幾疊紙張光滑到不可思議,上邊書寫著擠擠挨挨的方正小字,許是古文?


    麵前連接在一起的兩片板子又是什麽?閃爍著貴重的銀光,其中一塊上畫著……寫滿字的紙?另一塊則凹凸不平,一按就會陷下去……


    蔚鳳琢磨了會兒處境,試探地按住其中一塊凸起,警惕會否是某種暗器。


    然而片刻過去,什麽也沒有發生,倒是上邊的那塊板子,畫卷竟然有變化,他大駭之下,以為是何種精怪,站起身伸手就要取劍。


    卻摸了個空。


    一怔,垂目看向腰間,蔚鳳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


    他的天焰呢?!


    尋遍周身,除了詭異仍是詭異,處處都是不認識的古怪物件。


    就連他自己,都穿著一身束縛極重的漆黑服飾,而非從未換下過的那套火紅裏衣。


    雖不明白那身從小穿到大的衣服意味著什麽,可潛意識讓蔚鳳明白,他絕不能脫下!


    發生了什麽?


    椅腿與地麵摩擦的聲音無比刺耳,同辦公室的老師奇怪望來,一眼瞧見前邊筆記本上wrd文檔中的一堆亂碼,大驚失色:


    “蔚老師,這不是你寫了好久要投sci的論文嗎!這可是全辦公室的希望啊,就指著你和那個姓成的一較高下呢,你怎麽給……”


    他不出聲還好,一出聲,就將蔚鳳的視線引了去。


    耳邊翎羽,背後雙翼,活脫脫一個禽妖。


    “原來是隻小鳥,問劍穀蔚明光在此,豈敢作祟?”


    他找到目標,氣得冷笑不止,隨手抓起桌上的板子掰成兩半,充作武器,將其中一片扔向對方。


    “你把我的天焰,還有傅儀景跟他師兄弄到哪裏去了!再不說,休怪我不客氣!”


    幾乎才出手,他就意識到不對勁,丹田內向來如臂指使的靈力空空如也,親昵無比的靈氣也不見蹤影,身體沉重,氣力虧損。


    他堂堂築基巔峰的修士,此刻竟然與凡人無異!


    這究竟是什麽鬼地方?


    那禽妖驚恐地躲開,嗓子一抖,開嚎道:“蔚老師寫論文寫到精神失常了!快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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