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偏樓。”


    “怎麽,”被喊的那個一挑眉,嘲道,“現在擺什麽長輩架子?方才不還說我們沒關係了麽?行啊,你不肯照顧我,我來照顧你總成了。以後我會比你厲害,就由我來護著你,喚一聲師兄,也不為過吧?”


    憑一句話挑起爭端的無律在一旁抱著笛子看戲,邊看邊表態道:“問劍穀以實力為尊,很合理。”


    “……”看傅偏樓露出得意的眼神,還挑釁地故意看向他,謝征冷笑兩聲,“就這般肯定,能勝過我?”


    同在一旁抱著劍看戲的瓊光:啊,那不然呢。


    這位表哥,你懂什麽叫雜靈根和天靈根嗎,天壤之別啊!


    然而出乎他預料的,少年一陣偃旗息鼓,心虛地挪開目光。


    見此情形,無律蓋棺定論:“儀景既然退讓,那便暫且由清規做師兄好了。”


    “我才沒……嘁。”傅偏樓語塞,低聲嘟嚷,“不就是個稱唿,有什麽好爭的……幼稚。”


    我看你倆都很幼稚。


    還有,讓內門弟子當師弟,無律長老……你究竟在幹什麽啊!


    瓊光腹誹不已。


    決定完次序,無律想了想,困惑道:“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麽……”


    美人顰眉,別有一番動人。思索半晌,她目光落在傅偏樓手腕上,恍然地舒展開神色。


    謝征心中一緊來了。


    涅尾鼠筋的事,既然陳勤能夠察覺,沒道理更厲害的道人看不出來,在合體修士眼皮底下,元嬰期的術法就和兒戲沒什麽差別,他不指望能瞞過去。


    不過,陳勤最終也沒能發現不對,原著中,傅偏樓也沒在清雲宗混不下去。


    因此他沒有讓傅偏樓取下紅繩。


    一方麵,這東西能隔絕魔的胡言亂語,還有點用處;另一方麵,被懷疑又打消懷疑,日後若有何紕漏和不對,就不那麽容易遭到非議。


    走問劍穀各大長老眼皮底下走過一遭,就算過明路了。


    盡管早有準備,也和傅偏樓提點過,可真正發生時,謝征仍然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他一錯不錯地望著無律真人的動作,見她長笛在指尖靈巧一轉,歪倒,輕輕點在傅偏樓的手腕上。


    “為師,”無律勾了勾唇,像是想笑一笑,但許是麵容僵硬太久,多少顯得有些不倫不類,“還不曾給我徒兒見麵禮呢。”


    “這是太虛門哪個小鬼頭半吊子的法訣?元嬰期?”她輕嗤一句,“不會是那近來風頭很盛的陳晚風吧?道心不立,修為再高也軟綿綿的,空中樓閣,一戳就破……罷了,諒他也是好意。”


    “行了,這下你這繩子,可真成根繩子了。”


    “師父……”聽她意思,似乎並不想過問為何一介凡人要戴著這個,又是從何而得。傅偏樓疑惑道,“你不問麽?”


    “問?有什麽好問?”


    無律意味深長道:“你是人是妖,元嬰期的瞧不出也就算了……一根殘破的涅尾鼠筋,還能瞞過合體期的眼睛不成?想藏過去,嗬嗬……至少也要一整件由九階涅尾鼠筋織就的衣服才行吧。”


    涅尾鼠筋織就的衣服……


    謝征心底一凜,她在暗示什麽?


    他這便宜師父,究竟是什麽來頭?


    “至於清規,”無律轉眸,從袖中摸索出一塊石頭,“這是為師才來問劍穀時,參悟劍道用的。留著也沒什麽用處,你且拿去吧。”


    “我觀你性格內斂,獨,卻也烈,算是個走劍道的好苗子。”她尾音上翹,“好好磨一磨,別學那個陳晚風,進境再快又有何用?”


    謝征接過,頓了好一會兒,才道:“謝過師父。”


    盤算著似乎沒什麽遺漏了,無律用笛子勾起傅偏樓的後衣領,迴頭吩咐道:


    “如此,我就帶儀景走了。小明,清規托你關照,按外門弟子的用例來,不必看我麵子。”


    一頭霧水的瓊光下意識點頭應是:“我曉得,長老慢走!”


    話音未落,眼前人已不見蹤影。


    “無律長老……還是這麽隨心所欲,來無影去無蹤的……”瓊光嘀咕兩句,抬頭望向謝征,搓了搓手,“這個,謝道友?”


    謝征凝望著殿門外,半晌,才聽見似的迴道:“嗯。”


    他本就冷冷淡淡的,不知是否是錯覺,表弟走後,似乎更沒人氣了點。


    瓊光一下子拘謹起來,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好麽?”


    “這是何意?”謝征道,“我好的很。”


    語氣平靜至極。


    瓊光:……你看我信嗎?


    第47章 外峰


    沒有讓謝征久等, 瓊光先擺弄了下傳訊石,告訴對麵師兄甭派人來接了,人已經被無律長老領走了;接著又拿出另一塊石頭, 找來同門接替位置。


    做完這些,他舒展了番手腳,扭頭衝謝征揚起笑臉:“謝道友,既然無律長老那般說了, 我便按外門的規矩,鬥膽喚你一句師弟。”


    謝征從善如流:“王師兄。”


    “謝師弟。”發覺這人隻是不愛動聲色,並不拒人於千裏之外, 瓊光放鬆了些,“你初入問劍穀,很多東西應當不太清楚。時候還早,我先帶你熟悉熟悉地方,可好?”


    “聽師兄安排。”


    出了恢宏大氣的白玉宮殿, 走過幾步, 又見送川。


    這迴,水流就像有意識般割開山腰,將之一分兩半。


    謝征朝上望了眼, 高聳入雲,不見山頭,偏偏又並不昏暗。


    他腳下這條山路通向左邊的山峰,而湍急的河流上方,架著一座橋,橋後是一片翠綠竹林。


    “這兒是問劍穀的雙子峰,也叫弟子峰,顧名思義, 是問劍穀弟子的住處。”瓊光介紹道,“我們要去的是外峰,那邊是內峰,什麽意思,我就不多說了。”


    他遞出個“你懂”的眼神,接著用歆羨的目光望向那座橋梁,“這橋無名,不過我們私底下,都叫它登天橋。”


    “登天?”


    “宗門大比的添頭若有外門弟子想要挑戰內門師兄,就在這座橋上約戰。誰落水或是損毀橋梁,誰便算輸。”


    瓊光笑道:“倘若贏了,從外門躍入內門,可不就是鯉魚跳龍門,一步登天了麽?”


    停了下,他又開口:“不過難度嘛……也譬如登天。聽有些師兄說,以前有過這樣的先例。不過至今以來,我還未見過哪位內門師兄是從外門過去的,其中苛刻,可見一斑。”


    兩人繼續往山上走,不消多時,前方漸漸傳來嘈雜聲響。


    很快,一片空曠坦地和連串的長廊矮屋躍入眼簾。人來人往,皆一身白衣,懷中抱劍。


    站也抱劍,行也抱劍,坐也抱劍,交談也抱劍……大抵是問劍穀的傳統吧。


    “這兒是善功堂,外門管事的地方。”瓊光指了指最高大的那棟屋子,“那裏是正門,你有不清楚,進去問裏邊的師兄師姐們便是。至於其它偏門,各司其職,新來容易混淆,記住一兩個要緊的就好。”


    他領著謝征一一到門前晃悠了遍,“善功堂主殿時不時會張貼些收集材料、獵殺妖獸的單子,若有餘力,或是想曆練一番自己,可以試試看。當然,你有什麽需要的,也能掛單,不過要收點手續費,不如私下交易。”


    說著,他嘿嘿地壓低聲音:“找我啊,師兄我消息靈通,人脈廣闊,能在外門尋到的東西,但凡出得起報價,就沒有找不著人的!”


    謝征看他一眼:“你不收手續費?”


    “都同門師弟……”瓊光眼珠軲轆一轉,“一點點,善功堂的十分之一,意思意思,師兄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哦對,”他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忘記告你了,在問劍穀,不,全天下的仙山,都用靈石。凡間門的金銀財寶,在這不作數的,雖能換點,但不大值當。”


    謝征心道,用哪個都一樣。


    玉佩換來的錢早被問劍穀的船吃幹抹淨了,他現在兩袖清風,靈石銀錢都沒有。


    “這兒是善功堂的領事處,算是第一要緊的地方,你要記清。”瓊光停在一扇門前,特意讓謝征望了望裏邊,“外門雜務多,像是看顧藥圃、喂養靈獸、賬目營收、分發物資、挖靈礦、管轄域內的凡人……包括在殿前迎人。”


    “外門弟子的月例,就靠它進賬。多幹活,有靈石賺。”


    下個地方有些冷清,瓊光徑直推門而入,一邊說道:“這兒是新弟子的報備處,登記在冊後,在外峰就有屋子住了,隔天還會領到弟子牌和幾套問劍穀的服飾,哦,還有一柄劍。”


    謝征跟著他走進去,不算大的地方,抽屜嵌滿了三麵牆壁,剩下個小櫃台孤零零擺在後麵,正對大門。


    一弟子在櫃台後抱著劍發呆,謝征見了,終於發出疑問:“王師兄,入問劍穀後……是否有抱劍的習俗?”


    “啊,這個啊。”瓊光撓撓頭,“怎麽說好呢……其實跟你師父也脫不了幹係。”


    無律真人?


    謝征一挑眉:“願聞其詳。”


    “問劍穀上下,共有五位合體長老。合體期,你懂嗎?”瓊光來迴比劃,“入道之後,練氣、築基、結丹、元嬰、化神、合體、大乘……最頂尖的修士,距大乘一步之遙!普天之下,加上妖族那邊,也不過二三十來個!”


    “無律長老,便是其中之一。不過跟其它長老自小就在問劍穀長大不同,她是後來的散修,傳聞中,才來問劍穀時,她所修並非劍道,也隻有化神期的修為。


    “入穀後,她整日抱劍,一刻也不離手,別人問起,她便答‘跟我的道親近親近’。這麽親近著,不知不覺,她便破了化神之境,合體後,更是一日千裏,才兩百年過去,現下已是合體高階的修士了。


    “後來,就興起了效仿之風,一人抱劍,人人抱劍,誰知道有沒有用……總之在外門不抱劍,就格格不入,會被用‘哇這人好怠惰真浪費弟子名額’這般的目光打量。於是乎……”


    瓊光咂咂嘴:“不過罪魁禍首有次來外峰逛了逛,發現大家都學她,不樂意,迴頭就抱笛子去了。”


    謝征聽著,覺得很有趣:“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櫃台後的弟子也感歎,“我還是第一迴聽說,王小明,以前怎麽沒聽你講過?”


    “……我說過別叫那個名字了吧!”轉過頭,瓊光麵色猙獰,一手肘拐上他的脖子,“你以為你是無律長老?我打不過她,我還揍不了你嗎!”


    那弟子佯裝慘叫,“別勒,別勒,問劍穀弟子要靠劍立身,王師兄你忘了嗎!”


    “也行,走,和師兄上問劍台!”


    “錯了錯了,瓊光大師,我錯了!還有新來的小師弟等我記名呢!”


    瓊光本就是玩鬧,點到輒止,鬆開胳膊哼道:“這還差不多。來,小師弟,這是和我一輩的師兄,薑文,道號澤光,你叫他薑師兄就好。他常年蹲在這兒,很好找,你若有事尋不到我,就來尋他。”


    謝征禮貌地點點頭:“薑師兄好。”


    “好好好,師弟這邊請。”薑文鋪開一本冊簿,提筆問道,“師弟名喚為何?測牌在否?勞你伸手,師兄摸摸骨齡。”


    “測牌在這兒。”瓊光扔給他那塊測根骨的玉牌,薑文輕車熟路地接過,瞟了一眼,開始記,“四象雜靈根,五行缺火……上品?這可真不錯。”


    謝征依言伸手過去,被撩起衣袖,上下捏了捏胳膊,一怔,又捏了捏。


    “十九年零八月……不是吧?”薑文手下勁用的有些大,謝征略微吃痛,蹙了下眉,沒說什麽。


    反而是瓊光先敲了他的腦袋。


    “沒錯,十九歲!你眼睛怎麽長的?”嗓音沒好氣,“還不鬆手?師弟還未入道,別把人胳膊捏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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