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偏樓一窘,立刻紅著耳朵不吭聲了。


    一旁錢掌櫃瞧見,不由哈哈大笑:“小孩子嘴饞,多正常!”


    謝征瞥了傅偏樓一眼。


    “我,我就是,有點想知道是什麽味道……”傅偏樓聲音本來就輕,在謝征的注視下越來越小,不甘心地弱弱解釋,“隻嚐了一口……”


    “沒事,反正紅豆備多了,迴頭正巧讓老楊熬一鍋紅豆湯,那個好喝!”錢掌櫃擺擺手,“小謝你也是,別嚇你表弟了,人家幫忙了一下午,粽子包得可漂亮,應得的!”


    傅偏樓望著錢掌櫃,眨眨眼。


    許是客棧裏的氛圍太過祥和,那道胖乎乎的身影一時竟也沒那麽麵目可憎了。


    謝征本就沒有責怪的意思,頂多算調侃,想不到被誤會成這樣。


    他摸了摸傅偏樓的發頂,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下不為例。”


    傅偏樓乖乖點頭。


    夕陽漸沉,拉長門口燈籠投下的影子。昏黃的光裏,粽香清冽,歡聲笑語。


    輕風和煦,傳來一陣他從未體會過的平靜。


    第21章 爭執


    當晚,錢掌櫃就依言讓後廚熬了紅豆湯。


    紅豆煮得又香又糯,帶著微微的甜,喝完渾身暖洋洋的。粽子剝開外衣就是晶瑩的米粒,咬上一口,唇齒生香。


    傅偏樓一個沒控製住,吃多了,到了平素該熄燈休息的時候有點積食,怎麽躺都不舒服。


    身旁有人翻來覆去,謝征哪裏睡得著?


    伸手按住亂撲騰的少年,他麵帶倦容,神色微沉地眯起眼:“你很有精神?”


    忙了一下午,雖說沒讓傅偏樓做什麽重活,但光是包粽子就是項大工程,也不知道哪剩的精力。


    傅偏樓看吵醒他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翻身坐起將床頭的蠟燭引燃。


    黯淡的燭光點亮周圍一圈,搖曳不定地在兩人麵頰投下暈影。


    傅偏樓不說話,就這麽垂下眼睫,由上往下凝視著謝征,仿佛在打量,又仿佛在發呆。


    過了片刻,忽然慨歎一聲:“好撐。”


    謝征:“……”


    他頭疼地扶住額角,不知該說什麽好,畢竟他從來跟不上傅偏樓的腦迴路。


    好在對方早就習慣他的沉默寡言,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以前我覺得餓肚子很難受,原來吃撐了也一樣難受啊。”


    “誰讓你吃那麽多。”謝征搖頭。


    傅偏樓今天的胃口出乎意料地好,食量都快趕上他了。雖說少年人在長身體,但驟然暴飲暴食,能舒服才有鬼。


    傅偏樓撇撇嘴:“我喜歡紅豆。”


    他躺迴原位,睜眼定定望著房梁。


    為了納涼,窗戶沒有關,夜風把燭光吹得東倒西歪,他和謝征的影子也忽長忽短、像在牆麵起舞。


    安靜了沒一會兒,傅偏樓忽然再次出聲,低低叫道:“謝征。”


    “嗯。”


    “我想了想,果然還是撐著吧。”他認真地說,“雖然都難受,但至少比餓肚子好,我一點也不喜歡挨餓。”


    完全不知所雲。謝征蹙著眉,思來想去絞盡腦汁也沒猜透半分少年心思。


    他有些犯困,闔上眼,淡淡應道:“餓不了你。”


    “明天……明天我要去楊家,告訴楊叔楊嬸,今天聽到的消息。”


    “他們今晚就會知道。”


    “那我就去賀喜。”傅偏樓咕噥,“這總沒問題吧?”


    “隨你。”謝征道,“帶些東西去,空手賀什麽喜?”


    “哦。”傅偏樓想了想,繼續安排,“再過兩日,李草應該會迴來。快初五了,聽說那天鎮上很熱鬧……我想去看看。”


    “去吧。”


    “錢掌櫃說會把粽子分給乞兒,李草算是吧?那我去看他的時候拿幾個,錢掌櫃會不同意嗎?”


    “他?會多塞幾個給你差不多……”


    “說的也是。我要挑紅豆的給他,那個最香最好吃。”


    聲息逐漸歸於沉寂,謝征的意識也逐漸趨於模糊。


    朦朦朧朧間,傅偏樓的聲音像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輕而飄渺。


    “謝征,你……還討厭我的對吧?”


    良久,謝征才含糊“嗯”了一聲。


    像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下,傅偏樓鬆口氣。


    無自覺地往後靠了靠,冰涼的皮膚很快浸染上謝征的溫度。


    “那就好,我也是。我很討厭你。”他喃喃自語,閉上雙眼,“什麽都沒變。所以……就這樣吧。”


    一直這樣下去,也沒關係吧。


    兩人背抵著背,依偎而眠。


    *


    五月初五,拜神祭祖。


    艾草前一晚就掛在了門栓上,推開便聞見四溢清香,帶著些許苦澀的滋味。


    聽聞李草的事跡後,錢掌櫃二話不說,直接用布裹了五六個圓滾滾的熟粽子,讓傅偏樓帶去和李草一起吃。


    還特意囑咐他們不夠就來客棧,別的不管,就是管飽。


    相比錢掌櫃的豪放,楊嬸就細膩許多。見到傅偏樓過來拜訪,笑吟吟地掛了兩個香囊在他腰間。


    “圖個吉利,佑你倆無病無災,身體康健,邪詭不沾,六根清淨。”


    祝禱完,她又耳提麵命道:“你們今兒出去玩,楊嬸就不掃興打擾了,記得晚上把那傻娃娃帶過來。跑了那麽多天,不用想,肯定髒得要命!趁端午,非得好好給他洗個藥草浴不可!”


    傅偏樓心道我哪管得了他,一溜煙就跑了,捉都捉不住。麵上則乖乖點頭,楊嬸這才心滿意足地放他離開。


    輕車熟路地繞過巷子和田野,很快,他就到了和李草前一天約好會麵的地方。


    然而所見空無一人。


    傅偏樓疑惑地喊了兩聲李草的名字,沒有迴應。


    他繞著坑邊走了兩圈,裏頭鋪的花草都很新鮮,看得出是剛摘下不久的。


    按道理,人應當就在周圍,或許是去哪裏采花去了吧。


    傅偏樓放下心,將香囊取下一隻,跟包著粽子的布裹擺在一起,放在坑邊。接著,自己跳了進去,躺在曬得暖洋洋的草葉上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等人迴來,之後就先一起去街上好了。他方才來的路上看見不少賣小吃的。


    謝征給了他一些銅板,說是什麽“零花錢”,隨便他用。不多也不少,足夠他們兩個逛了……


    這麽暢想著,李草卻始終沒有出現。


    傅偏樓感到一絲不對勁。


    他從坑裏翻出來,仔細檢查了番周圍的痕跡,找到一點細碎的草梗,像常常鑽草叢的人身上會掉落的,由此確定了某個方向。


    沿著田野一直往前,盡頭是一處野樹林。尋常時候周圍的住戶會在這兒砍柴,但或許是因為過節,萬人空巷,樹林裏冷清無比。


    傅偏樓卻聽到有人在說話。


    不是一個,是好幾個,語調激烈,似乎在辱罵著什麽。


    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傅偏樓趕忙往聲音傳來的那個方向跑去,看到一幅眼熟的畫麵


    就在一個月前,他曾親眼目睹過李草被這幾人圍在中間毆打嘲笑、差點喪命的景象。


    與之如出一轍,小團子死死護著懷裏的一捧野花,鼻青臉腫,被最高的那個扯住頭發拎起。


    “還敢反抗?你真出息了,傻子!”


    “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我們曹老大的地盤,是你隨隨便便能進來的嗎?”


    “還敢拿我們的東西!小偷!臭要飯的!沒爹沒娘克死全家!”


    鮮紅的血從李草的鼻腔跌落,染紅了野花雪白的蕊瓣。


    傅偏樓隻覺耳邊“嗡”地一聲,又驚又怒,不假思索地喊道:“住手!”


    幾人聞聲紛紛轉頭望來,看見是個和他們差不多大,身材瘦小的少年,頓時緊張感全無。


    “你誰啊?”被稱作曹老大的領頭少年人高馬大,往前一站,唬人得很。


    傅偏樓謹慎地打量他幾眼,又看了看旁邊四五人的陣仗,清楚貿然插手隻會把自己也賠進去。


    他左手背在身後,狠狠捏緊了,麵上不動聲色,冷靜道:“這樣打下去,他會死的。你們想鬧出人命嗎?”


    “你別亂說話!”曹老大瞪眼,渾厚的公鴨嗓嘎嘎作響,“隻是給他一點教訓而已,他是賊,懂不懂?我們是替天行道!”


    “賊?”傅偏樓問,“他偷了什麽?”


    “這裏是我們曹老大的地盤,從裏麵拿任何東西,都得經過曹老大允許!他擅自摘了花想拿走。”另一個孩子傲慢挺胸,“夫子說過,取而不問視為偷也,他不是賊誰是賊?”


    傅偏樓快氣樂了:“照這麽說,那些天天過來砍柴伐木的大人也都是賊咯?”


    那孩子一噎,看向曹老大,曹老大沉下臉,一把拽起傅偏樓的領口:“你管那麽多!扯東扯西的,想幹嘛?”


    “不幹嘛,花還你,人我帶走……”


    傅偏樓話音未落,那邊李草看見他被曹老大高大的身軀遮住,硬是從地上爬了起來,衝幾人“啊啊”大叫。


    那張傻乎乎的臉上突然露出兇厲的表情,著實嚇了幾人一跳。


    然而等反應過來,曹老大想到自己被一個欺負慣了的傻子嚇住,登時氣不打一處來,變本加厲,狠狠踹向李草:“叫什麽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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