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人靠衣裝,穿好衣服的傅偏樓轉眼從賣身流浪兒搖身一變成了世家小公子。


    月白短褂顏色溫柔,讓表情僵冷的少年看上去軟和不少,眉眼也露出些這個年紀該有的稚氣。


    可惜跟個啞巴一樣,始終不發一言。


    謝征拜托成衣坊的跑堂端來一盆熱水,拿布巾仔仔細細將他的手腳都擦了一遍。


    按道理說,這個年紀的男生往往有用不完的精力,像個肆意張揚的小火爐,但傅偏樓全身上下冰冷極了,春雨濕氣綿綿,令他更加不似活物。


    擦拭到胳膊時,謝征的動作一頓。他瞥了眼低頭任由搓圓捏扁的少年,一把將衣袖捋到肩頭。


    手底下的皮膚乍一看光潔瑩潤,湊近了才發現有許多細細碎碎的暗瘡和傷疤還未好全。看上去大多數是用指甲掐出來的、笤帚或木棍抽出來的痕跡,層層疊疊,不難想象曾經遭受過怎樣的對待。


    “這些……是誰做的?”


    雖然在問,其實他心中已有答案。


    傅偏樓不答,隻用露出來的右眼緊緊盯著謝征,瞳仁黑黢黢的,得慌。


    謝征與他對視片刻,換了個問法:“是你爹娘?”


    少年輕輕點頭。


    他首次對外界有所迴應,讓謝征放心不少,看來人不是傻子,也沒有自閉,還願意交流。


    謝征放下衣袖,繼續問:“你不會說話麽?”


    傅偏樓望著他。


    “……不想說話?”


    點頭。


    謝征:“……”養小孩果然麻煩。


    不過他本來就喜歡安靜,自己也不多話,這樣或許正好。


    並不多過問其中緣由,他替人穿上襪子和鞋履,又理好衣領和下擺,才拍拍肩讓傅偏樓站起來,他們該迴去客棧了。


    成衣坊外,天邊雨絲牽連不斷,愈下愈大,細密宛若牛毛。


    穿上鞋履後,謝征自然不會繼續抱著傅偏樓,他撐開有些陳舊的油紙傘,轉頭伸出手,示意對方過來牽住自己:“走了。”


    這已經是傅偏樓第二次聽見這句話了。


    平鋪直敘,不客氣也不溫柔,似乎不容拒絕。


    左眼裏的魔很安靜,興許是在暗處窺探蟄伏,看他笑話。他難得能用雙眼注視世間,偏過頭,一寸不落地打量這個買走他的人。


    比他高許多,但還未及冠,應當大不了多少歲數。烏發高挽,青衫寬帶,麵容清冷,神色自若。


    其實他已經看了許久了,卻怎麽也看不明白。


    按照魔的說法,每一世都會有個人帶著名為“係統”的東西來找他。他們會千方百計地對他好,照顧他、愛護他、疼他寵他,百依百順。


    一開始,他會迷茫、疑惑、受寵若驚、不知所措。因為迄今的人生為止,從未有誰這般珍惜過他。


    然而隨著日複一日的相處,他淪陷了,被假裝出來的“愛”迷昏了眼睛,從此誠惶誠恐、言聽計從,變成了一條被打死也忠心耿耿的狗。


    倘若如此,這家夥為何不趕緊來討好自己、趁早博取信任,反而擺出有距離的冷麵,擅作主張地決定一切?


    雖說舉動的確在照顧他,可對於一個“剛從牙行被買下、惴惴不安惶恐無依的孩子”而言,連一句安撫或者解釋都沒有,會不會太粗暴了?


    他略帶困惑地牽住謝征,小了一圈的手窩在對方掌心裏,像個還沒發好的幹癟小麵團。


    小麵團被修長漂亮的手指包裹住,隔絕掉氤氳水汽,一下子變得暖和起來。


    起初,隻是右手,逐漸地,暖意朝全身蔓延。擦拭幹爽的身體在布料下一點一點恢複了溫度,不再冰冷僵硬。


    還是說……這就是所謂的“對他好”了?


    傅偏樓的心則緩緩沉了下去,眸色漸冷。


    小恩小惠罷了,他不會動搖的。


    【你明白就好,這算什麽?】魔不知何時鑽了出來,懶洋洋地譏嘲道,【才給你買件衣服而已,若這就想感恩戴德,等會兒你見了要住的庭院大宅、聞所未聞的珍饈玉食,被成群結隊的下人圍著伺候,豈不得五體投地?】


    【不過這一世找上門的家夥也有夠摳門,五十兩銀子買你都要講價,嘖……】


    伴隨著魔的嘀嘀咕咕,他們路過一家客棧,拐彎到了後門。


    謝征站在房簷下收了傘:“進去吧。”


    傅偏樓跟在他身後,走進後院裏一間破舊的柴房。


    柴房裏邊被打掃得很幹淨,柴垛和木板整整齊齊堆在一邊,另一側的地麵鋪了層曬幹的稻草,看上去是床的模樣。


    謝征輕車熟路地繞過柴垛,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塊布巾來,將兩人發梢衣角沾染的潮濕擦幹。


    傅偏樓打量一圈灰白斑駁的牆角後,遲疑地在心裏道:“庭院大宅……和柴房有點像。”


    【什麽像,這就是個破柴房!!!】


    魔不可思議地怒吼:【他就住這裏?不可能!先前哪一個不是過得窮奢極欲,揮揮手就是萬兩白銀的?這是怎麽迴事?!】


    它聲音直直錐入腦海,吵得傅偏樓頭都痛了,黑氣環繞翻騰的左眼忽然浮現出些不同的畫麵。


    富麗堂皇的房子……溫熱的水浴……香氣撲鼻的飯菜……還有,笑容親切的臉。


    他努力想要看清,那張臉卻水影般晃動著,飛速變換,如同浮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如出一轍的是臉上的神色,溫柔、熱情、明朗。


    “餓不餓?渴不渴?”


    “你叫傅偏樓是嗎?不愧是……可真好看!”


    “別怕,別怕,已經不會有誰再傷害你了……好可憐……”


    “為什麽對你這麽好?因為跟你一見如故啊。”


    “……”


    畫麵噪雜紛亂,分明是善意的話語,他卻像被香甜脂粉掩埋了似的,喘不過氣來,快要膩死。


    胸口驟痛,心髒抽搐著,眼前發黑。


    直到一隻手探上額頭,溫熱觸覺將他拉迴現實。


    近在咫尺,是張端肅的臉,眼角微垂,顯出難以接近的冷淡。


    “沒有發燒。”那人收迴手,連聲音都很有距離感,“怎麽了?”


    這份距離給了傅偏樓喘息的餘地,他驚魂未定,咬破了唇角,冷汗涔涔。過了好久,才臉色蒼白地衝謝征搖搖頭。


    那是……什麽?


    【那是你的前幾輩子。】魔冷笑著,【聽到了?看到了?嘿,這下該信我的話了吧?他們就是這樣,用花言巧語欺騙你、迷惑你,用廉價的錢財,把你拽向更深的深淵……】


    它卡了一下,更憤憤道:【現在這個居然連錢財都不肯花!想單憑一張嘴?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麽本事!】


    謝征當然聽不到它的牢騷。


    傅偏樓的異樣隻持續了很短一會兒,boss身上本就謎題多端,他無意挨個追究。


    按原本計劃那樣,至今都很順利,他從懷裏取出傅偏樓的身契,在少年眼前晃了晃。


    【哦~我懂了!】魔恍然大悟,桀桀怪笑道,【來這一出?把身契還給你,告訴你“你已經自由了”“你不是任何人的奴仆”,以此打動……】


    “傅偏樓,你聽著。我花了五兩銀子買下你,又花了一兩銀子給你添衣,這錢,不是白出的。”


    魔的笑聲戛然而止。


    謝征嚴肅道:“你的身契在我手上,換而言之,你就是我的財產,要替我辦事。我名謝征,征戰的征,從今天起,你要對外宣稱是來投奔我的表弟,叫謝寶寶。明白嗎?”


    傅偏樓:“……”


    什麽破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傅偏樓:這就是你說的對我百依百順?


    信任度-1-1-1


    魔:他不按套路走關我毛事啊!!!


    第4章 謀定


    謝征並不喜歡小孩子,但不得不承認,養boss比想象中省心得多。


    傅偏樓不皮也不鬧,還聽話,讓呆在房裏別亂走動,就乖乖坐到柴垛上,仰頭用眼神表示自己哪兒也不去,等他迴來。


    牙行來往一迴,一個早上幾乎就快過去了,此刻接近晌午,正是客棧人最多的時候。


    嘈亂的大堂裏,錢掌櫃手忙腳亂地記著賬,重重人影遮擋了光線,他不停地眯起眼,一張胖臉上就剩下兩條細縫。


    瞅見謝征,頓時如蒙大赦,樂顛顛地招唿道:“喲,小謝迴來了?接到人了?你表弟怎麽樣?”


    “承掌櫃記掛。”謝征自然接過他手裏的活,眉心微蹙,作出一副低落模樣,沉聲道,“我表弟他……許是遭逢變故,一時接受不了,性情大變。眼下怕見生人,也不願開口說話……我暫且將他安置在柴房裏了,日後還勞您擔待。”


    “這……”錢掌櫃吃了一驚,“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謝征搖頭:“心病還須心藥醫,隻希望能慢慢好起來吧。”


    “也對,你當兄長的,多體貼照顧點。”錢掌櫃安慰道,“他既然來投奔你,看樣子心裏對你很信任,是好兆頭。”


    “借您吉言。”


    記完眼前幾個客人的賬,又飛速將前邊核算了通,確認無誤後,謝征才稍微有點空閑。


    他喚來百無聊賴的011:“把積分商城打開。”


    【好的宿主~】


    小奶音下意識迴道,等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011登時一個激靈:【宿主終於想通要用積分了?!】


    它生怕謝征後悔,急吼吼地鋪開商城界麵,指著因積分足夠兌換亮起的紋銀圖標介紹道:


    【一積分可以兌一千兩哦!隨便兌一點宿主和boss就不愁吃喝啦~我就知道宿主不會那麽狠心,讓小boss一起睡柴房的嘿嘿嘿~】


    “當然不至於睡柴房。”謝征糾正它,“錢掌櫃說過,簽完工契可以在後院找個地方住的。”


    【?】011蕩漾的笑卡在喉嚨裏,【誒?宿主玩真的?】


    “我倒不知道自己愛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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