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將軍傷在前,羅伯死在後。


    劍自後背刺入,穿心而過,破胸而出,一劍斃命,羅伯死時無知無覺。


    劍是遊子劍。


    行兇之人,身懷武功,但武功不高,又因有傷在身,傷口不甚平整,多有割裂痕跡。


    那時,他的手,在顫抖。


    刺入方老將軍胸膛的那一劍,是方老將軍自己用劍刺下去的,反手刺下。


    劍是尚方劍。


    是方老將軍用尚方劍,刺傷自己之後,又用遊子劍,刺死了羅伯。


    用力過猛,是以創口迸裂。


    是方老將軍刺殺了羅伯,是方老將軍嫁禍給羅伯,究竟為何,李小歡無法判斷,隻能說是,動機不明。


    以上,隻是大概意思,李小歡的屍驗報告是有三千多字,盡多專業術語,無法詳細闡述。


    現下,靈秀在看這張紙。


    紙上有淚。


    而老皇帝,在看並排放在桌上的兩柄劍,劍上有血。


    方殷在前院,看著一個腳印,不是鞋印,是腳印,一個淡淡的腳印。


    是厲無咎。


    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也許隻有方老將軍自己清楚,可是方老將軍始終咬緊牙關死活也是不說,這果然是一個無解的局,難住了所有的人。


    但找出罪魁禍首,並不是當務之急,老皇帝尚以七日為限,而方老將軍……


    但是局,就是破!


    不能破,也要破!


    “爹!”牡丹笑靨如花,雙手捧一粥碗:“您老喝粥——”


    牡丹這碗。已經端了半個小時。


    “爹爹,我是憐兒。”阿憐垂淚,楚楚可憐:“爹爹,求求您老睜開眼,也看憐兒。看看憐兒,哪怕一眼……”


    阿憐這話,也自求了半個小時。


    “囡囡,叫爺——”袁嫣兒卻是,教個半個小時:“叫爺,爺。爺,爺爺的爺,爺……”


    “一、一、一!姨?”這可真是,難為了孩子:“咯咯咯咯、大!哈哈!”


    沒用。


    不動,不語。形容枯槁,也無淚。


    但見清臒麵容,但見皺紋深重,但見花白的頭發深陷的眼窩,鼻息沉沉。


    三女心酸不已,隻當自家親爹:“哎——”


    “哎呀!”接著來,克服萬難,必須拿下:“哎呀!哎呀呀!這不是林家妹妹。林黛!”


    “不是林家,是我方家!”牡丹先行發難,阿憐隨即跟上:“嫂嫂。嫂嫂,你可來了!爹爹!爹爹!你快看,是嫂嫂!是嫂嫂!”


    “黛兒呀,不是姐姐說你,爹爹病了,你怎才來?”袁嫣兒。佯怒道:“小袁來,這一位。可不是大姨,你要叫她。小舅母~~”


    當然林黛沒來,來了也是一樣,沒用。


    三個人,交換了一個眼色。


    “先取媳婦兒,再入洞房,生個娃娃,白白胖胖。”袁嫣兒,繼續逗弄小袁來:“小囡囡,不要急,很快,很快,就有一個小弟弟,或是一個小妹妹,最好生個龍鳳胎——”


    “你說一個倆,我偏說是仨!”牡丹大姐,也是絕對給力:“到時候,一個爹來抱,一個娘來抱,還有一個嘛——”


    “自是阿憐,姑姑來抱!”阿憐含淚,笑道:“不哭,不哭,乖乖寶,姑姑抱,搖呀搖,坐花轎,親一親呀抱一抱……”


    “嗚哇——嗚哇——”這可真是下足了血本,當下及時雨到:“嗚哇——嗚哇——”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小袁來,心說道!


    方老將軍,都聽見了。


    別說是生仨了,就是隻生一個,別說是姑姑了,就是親爹親娘,也休想抱上一抱!


    這時,方老將軍想哭。


    生生憋迴去,淚往心裏流,老人家是心如明鏡,也隻能說,好意,心領。


    沒用。


    這時,立在門外的方殷,心中難免生出一絲怨懟!


    黛兒,你可看到?


    黛兒,你可知道!


    當然林黛,並不知道,隻不過,這時的方殷已然處於崩潰的邊緣——


    是的,這是一件極為嚴重的事情。


    但在此時,方殷才真正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因為留給方殷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方殷推門而入。


    不哭,也不鬧,隻靜靜道:“爹爹,你要怎樣?”


    三女收口。


    將軍不理。


    一時死寂,惟有小袁來:“嗚哇!哇啊!大、大、大!”


    不怎樣,該說的話,方老將軍早已說給了他:“是我殺了羅伯,惟有以死相報——”


    恩,與怨,情,與仇,方老將軍是要就此作個了斷,也為困擾方家多年的魔咒劃上一個句號——


    沉默片刻。


    方殷一指倏出!


    便就製住他,便是掰開嘴灌,便就強塞硬填,也要讓他吃飯,也要讓他喝水,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活活等死!


    “沒有用的。”門外,靈秀歎道:“若不想將他噎死嗆死,這一指你便就點將下去。”


    方老將軍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方殷手垂下,淚落。


    這一指原本就點不下去,不是不敢,方老將軍生性孤直義烈,方殷比誰都清楚。


    還是不敢。


    便跪,以頭觸死,死磕,砰砰大響:“砰砰砰砰砰砰砰!”


    也不說話,既快且重:“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方殷!方殷!”三女駭然,忙自拉他,隻是拉扯不動:“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方老將軍無視。


    過一時。


    方殷起身之時,頭破血流,血流滿麵——


    這時袁嫣兒已經出去了,他這樣會嚇到小袁來的。這時阿憐已經昏過去了,隻有牡丹:“噝——”


    腦門兒腫起一大包,疼得是吡牙咧嘴,猶自硬是要得:“來呀來呀,接著接著。我陪你磕!”


    方老將軍無視。


    這一份恩情,方殷會記得,方殷點了點頭,也是吡牙一樂~~


    出門。


    進門。


    手持一劍,尚方劍。


    跪,道:“有道是父債子還。爹爹殺了羅伯,心中有愧,便要以死相報,兒未護得二老周全,更是不孝。現下方兒便代爹爹一死,也算——”


    說話劍抵心口,緩緩刺入:“盡孝。”


    “喂!”牡丹大驚,搶上便奪:“瘋了罷你!你來真的!快!你!住手!”


    撼之,不動。


    是真的,方老將軍一心就死,方殷也就以死相迫——


    劍已刺入,及心。門外又一人道:“小子,你要想好,你這一劍刺下去。取的可是你父子二人,兩條命!”


    這話,是元吉說的。


    是啊,方殷這般死了,簡單,爹爹豈能獨活?


    死。亦不得!


    “也罷!也罷!”頃刻熱淚奔湧,方殷放聲大笑:“生不奉養。已為不孝,死不殮葬。又是不孝,哈哈!哈哈!橫豎也是一死,左右也是不孝,罷了!罷了!”


    沒完!


    “正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且就容得,方殷苟活一時——”說話,割發:“便將這副臭皮囊,還與爹爹,還與娘親,還與爹爹,還與娘親——”一頭長發,轉眼割了個七零八落,其後,割肉:“古有妙善三公主,割肉煎藥救病母,而今父慈子不孝,隻割一塊自不足——”說話割下一大塊,左臂小臂血如注,直將長劍交左手,又割右臂皮與肉:“啊——————————————————————————”


    尖叫的,自是牡丹。


    方殷割來是很平靜,麵無絲毫痛楚之色:“喀——噗!”


    方老將軍忽起,扭頭吐一口血:“你割。”


    也不看他,躺了迴去。


    方殷一怔、劍落:“啊————————————————————————————————”


    “喀!”方老將軍又起,扭頭吐一口血:“再割。”


    方殷一怔!


    “砰!”這時門外大亂,老元吉是破門而入,劈手奪過長劍:“啪!”


    就是重重一記耳光掄過:“蠢貨!”


    靈秀隨後,搖頭說道:“方殷,夠了。”


    這不是苦肉計。


    但隻要方殷再割一劍,方老將軍頃刻就會咬舌自盡,吐血,隻是一種提醒——


    你割你的。


    我是心疼,我受不了,我不看了還不成麽?


    方殷,情急之下,用了一個最為愚蠢的辦法,本來那牛頭馬麵還沒有到,卻是小鬼急著來催命了——


    這是逼迫,方老將軍速死!


    奈何?


    “靈秀師父,靈秀師父,你救救我爹,你救救我爹嗚嗚嗚嗚——”這就,崩潰了:“萬歲爺,萬歲爺,你救救我爹,你救救我爹嗚啊啊啊————————————————————————————”


    其實,方殷隻需要一個轉機。


    隻要方老將軍不想死,那麽方老將軍就能活,道理很簡單。


    但是。


    反而言之,也很簡單。


    方老將軍,在殺死羅伯之後,第二個要殺死的人,就是自己。


    這件事情,原本就是在方殷的能力之外。


    這件事情,也許隻有慕容公子可以解決。


    可是。


    慕容公子,慕容公子,你怎還不來?


    方殷堅信,慕容公子是在為此事奔波勞苦,一刻也不停歇。


    豈不知,公子此時,正自花天酒地。


    這是一個誤會。


    也是,方老將軍隻是受了傷,又沒有死,又急個甚?


    再說這件事,急也急不來。


    再者說,現下,慕容公子也沒臉見他。


    這是一個誤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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