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要做甚?”老夫子拈著一枚白子,皺眉道。


    小慕容不語,專心下棋。


    白子落下,老夫子拈起幾枚黑子。


    黑子落下。


    “這要做甚?”老夫子又落一白子,收十數黑子,惱火道。


    半晌,小慕容,小心翼翼地放下一枚黑子。


    “這!”老夫子大怒,吹胡子瞪眼:“豈有此理!混賬小子!”


    說罷,拂袖而去!


    這是氣急敗壞了,這一局棋下得老夫子幾乎吐血而亡,險些給他氣死!


    老夫子以前是國手,隆景第一國手。


    現下也是。


    而他的徒弟,於慕容同學,是隆景第二國手。


    事出有因,且看棋盤。


    偌大棋盤,滿盤皆白。


    黑子幾乎全軍覆沒,隻餘東南一隅,五六十個簇擁成團,不著邊角,孤苦無援。


    猶自苦苦支撐,頑強抵抗!


    抵抗也沒有用。


    最後一枚白子那是沒有落下,落下就是,全軍覆沒!滿盤通吃!


    一個也不能留。


    這種局麵,除非是一個高手中的高高手,對上一個半竅不通的初學者才會出現。


    再不就是,有心為之。


    於慕容同學,替老夫子落下一枚白子,將黑子一個一個收了起來,長出一口氣。


    完美收官。


    其後久久觀望,搖頭晃腦,讚歎道:“真是一局好棋!”


    好極,妙極,棋中自有真意。


    黑子敗得是有多麽慘,白子勝得就有多麽慘,真正是慘不忍睹,老夫子無法接受。


    更讓老夫子難以接受的是,布局,以及中盤。老夫子完全沒有發現。


    一直到了收官,老夫子是發現了,這是一個陰謀。


    從始至終,貫穿全盤。


    明明水平相當。下成天差地別,小慕容成功地將棋局變成了心目當中的那個樣子,也就是一個黑子都不剩。


    勝過夫子是難,騙過夫子更難,這一局棋,老夫子會銘記終生。


    “為什麽?”老夫子迴來了,手著拿著一把戒尺:“你說,為什麽要這樣做?”


    是的,老夫子需要一個解釋。


    他總不會不遠萬裏,專程跑來戲弄一個老頭子。要知道欺負老人家,後果很嚴重!


    “咳!”小慕容清咳一聲,指著棋盤,答道:“夫子弈棋,我弈天下。是以——”


    這時,老夫子的臉色已經變了,變黑:“如何?”


    “咳咳!”小慕容抬頭看了尺子一眼,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說道:“是以夫子贏棋,我……”


    贏一盤棋,輸了天下,老夫子果然比較慘:“大言不慚!討打!”


    用戒尺。打手心,啪啪啪啪啪啪啪,老夫子打了七下,小慕容捱了七下:“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當年,一個片斷。


    “天下也是一棋盤,人人都是局中子。縱我贏遍天下,也非夫子之敵,是以——”


    這話好聽,可以入耳,夫子怒意漸緩:“如何?”


    “是以。還是夫子贏了,小子佩服佩服。”慕容公子,恭謹答道。


    夫子聞言,心下一喜,以手拈須,正待說上一句孺子可教,猛覺不對!


    略作思量,忽又大怒,以尺指點喝斥道:“豈不廢話!本就是我贏了!誰個用你佩服!”


    這老頭兒,不好糊弄,必須給他一個說法。


    “夫子請看。”說來說去,仍要繞迴棋局:“天下皆亂,唯此留白——”


    棋盤上,東南角,有一處明顯的空白,正是最後被白子圍困的黑子所在:“這裏,就是這裏。”


    公子指點。


    夫子靜觀。


    原來是圖,還是地圖,但見那處:


    似是成圓,又有棱角,似是為方,又無鋒芒,一無山高亦無水長,平平整整好地一方。


    “不大不小,恰恰剛好。”慕容公子指點那處空白,說道:“夫子,我有一個想法,在這裏,就是在這裏……”


    過一時。


    “人間樂土?自由國度?”老夫子徹底被震驚了:“白日做夢!異想天開!”


    那是不可能的,盡管想法很好。


    “為什麽不可以?為什麽?”慕容公子認為,一切皆有可能。


    但薑還是老的辣,孔老夫子一針見血地指出:“縱你財力物力人力,天時地利人和俱全,但有一樣——”


    人之初,性本惡!


    論題出現,大有分歧,以下是自由辯論時間。


    “……是有長幼尊卑,但無高低貴賤,若是人人都有飯吃,若是人人都有衣穿,誰又願意當牛做馬,跪在別人麵前當那三孫子?”


    “是,人人都有飯吃,人是大魚又大肉,你啃鹹菜吃窩頭,是,人人都有衣穿,人是穿金戴著銀,你那破衣爛棉襖,你樂意麽?你樂意?你樂意那是你,你怎不去問問人家……”


    “我說的是,人人一般!”


    “衣一般,食一般,住一般行一般,是,是麽?腦袋也是一般?拳頭也是一般?個頭兒也是一般飯量也是一般?”


    “我知道,夫子你說過,這世間沒有真正的公平,但我會盡我所能。”


    “盡你所能,也不可能!”


    “總要有人去做。”


    “隻怕適得其反!”


    “想都不敢想,夫子,你老了。”


    “小子,八百年前我就想過,還是聽我老人家一句話罷,此路不通!”


    “老人家,盡請您老放寬心,總會有人與我誌同道合。”


    “小小子,我就等著好戲看,看看哪個,哪個,啊喲喲!與你誌同道合的來了!”


    這時,宿道長迴來了。


    老帥哥,還是當年那個老帥哥,帥到一塌糊塗不像話,比慕容公子還要妖孽三分——


    是為死不老。


    “長眠呐——長眠——”“唏律律律律律——”“吱吱嘰吱!”“吱嘰!”


    老夫子。青雲,九九和一百零八,一齊歡迎他。


    人和人,是不一樣。


    蘋果樹下。還有一人:“師兄——師兄——快來救我——快來救我啊————————”


    是為,頭破血流沐掌教。


    “長眠!你來評評理!”這時候,老夫子是誰個也不肯讓的:“快快過來,你看看這個混賬小子,這都要氣死老夫了,你說你說……”


    “你是誰?”宿道長拿著鋤頭,背著個簍,走了過來。


    “我叫於慕容。”慕容公子,不敢怠慢。


    “我不認識你。”這就來了,大將從來都是壓後陣的。譬如千年老妖:“聽都沒有聽說過。”


    慕容公子一笑。


    “不過你很帥。”宿道長放下鋤頭,抱著個簍:“咦?誰在這裏下象棋?”


    慕容公子不敢妄動,簍裏有一大塊兒冰。


    “長眠啊,是這樣,剛剛——”老夫子急不可耐。話說方才。


    半晌,宿道長讚歎道:“這真是一局好棋!”


    “我說的不是這!”老夫子怒不可遏,飛起一腳踢翻飯桌:“驢辱不對馬嘴!一個比一個混賬!”


    “評理?你說讓我評評理?”宿道長,似乎剛剛反應過來:“評甚地理?”


    老夫子忍氣吞聲,又將方才的話題複述了一遍。


    宿道長點了點頭,貌似聽懂了,評點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要我來說麽——”


    “怎樣?”“怎樣?”


    “還是他有理。”指的,正是慕容公子!


    慕容公子一驚,老夫子是驚怒交加:“為甚?為甚?為甚我沒理!為甚他有理!”


    “因為他比你帥。”就這話。


    “你!”老夫子大叫一聲:“氣煞老夫也!”


    飛快跑掉了。


    這個,戒尺不行,心須動用寶劍了。仁劍!


    “這是,冰麽?”慕容公子呆呆看著那個簍子,著實看不懂他這賣的什麽藥。


    “可以這麽說。”


    “采來做甚麽?”請注意,這時候,慕容公子的智商正如沙漏中的沙……


    “冰鎮葡萄酒。”


    “為什麽要冬天采?”


    半晌。宿道長茫然道:“不冬天采,難道夏天?”


    “當然,夏天采冰,比較涼快。”


    再次請注意,這時候,宿道長的智商也如沙漏中的沙:“南邊去采?北邊去采?”


    “應該是北邊,比較近一些。”這快漏完了……


    “問題是,我采迴來,豈不化了?”


    “你就冬天出發,夏天到達,迴天恰好冬天,所以冰不會化。”


    “有理!對啊!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哈哈哈!”這也快漏完了……


    “哈哈哈哈哈!”這就漏完了。


    “等下,我怎麽,覺得似乎哪裏不對?”正著漏完,反過來漏……


    “是啊,我也覺得,好像是有哪裏不對……”慕容公子,皺著眉頭。


    “兄台貴庚?”宿道長,終於認真地看了他一眼。


    “三十有三。”慕容公子,嘻嘻笑道。


    “不是任何人,在北極冰川,都可以找到一塊兒不會化的冰。”宿道長笑道:“給你采到了,那是你命好。”


    “人品好,命就好。”慕容公子,從懷裏摸出一隻酒壺,嘿嘿樂道:“總之這塊冰,采得剛剛好。”


    “命好,未必命硬。”宿道長搖頭,歎道:“你就快要沒命了,還有心情來喝酒!”


    “此酒酒性陽剛猛烈,該當佐以冬日寒冰,初次見麵,略備薄禮,宿真人見笑見笑。”


    “我就說,原來是,冰鎮半生酒。”


    “可以這麽說,不過,這酒冰是鎮不住的,無論什麽樣的冰。”


    “半生酒,一生情,能夠鎮住這酒的麽……”


    “是的,隻有……”


    “我說!我說!光天化日之下,兩個大老爺們兒!”老夫子揮舞仁劍拍馬殺到,一心隻想斬了這兩個妖精:“當著老夫的麵,竟敢公然說愛!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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