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弦彈、五弦彈,聽者傾耳心寥寥,趙壁知君入骨愛,五弦一一為君彈。


    第一第二弦索索,秋風拂鬆疏韻落。


    第三第四弦泠泠,夜鶴憶子籠中鳴。


    第五弦聲最掩抑,隴水凍咽流不得。


    五弦並奏君試聽,淒淒切切複錚錚。


    這是白居易於《五弦彈》中所述,陀迦落的鐵琵琶也是五弦,子弦中弦老弦纏弦,五弦二十五品,屈頸梨箱月牙。自戰鬥伊始,琵琶聲從未停止,但無論激昂低沉無論是悲是喜,終有一絲淡淡的空靈縹緲之意縈繞耳畔,盈於腦海,鬱壘於胸。


    戰鬥並不激烈,之所以以一對三,是因為機巧百變的方殷與神勇無敵的無禪一樣,在活佛麵前就連兩塊雞肋都不如,真正能動活佛的隻有老夫子。他是不容近身,說來並不奇異,在麵對龍真的時候方殷也曾有過這種感覺,螢蟲之於明月。六字真言落定,壁障已然生成,無形有質,無物可侵,方殷欲入不得其法:“無禪!無禪!”


    無禪已經陷了進去,雙目大睜,奮勇姿式,就像是蟲珀裏麵的那隻小蟲,死而不僵仍然保持著滿臉的新奇之色。無禪是在說著什麽,方殷已經聽不見了,可是方殷仍然能夠聽到琵琶聲聲不絕於耳,眼睜睜地看著那奇異無比的場景,方殷同樣陷入一個夢中的夢。無禪是在動,極緩極慢地動,肉眼不能察覺。一如護體罡氣——


    高下已分,無禪自成一世界,全力對抗,盡管是落於下風。


    方殷揮劍。左墨練,右鈞天,鈞天彈迴來,墨練入其間,卻也如置泥淖:“我說!唿巴——”這是神的能力,境界天人有別:“嗬嗬嗬嗬!阿唿魯魯!”唿巴次楞比劃著,說著,咧著大嘴樂著,並用巨大強壯的身軀反複撞擊那個看不見的皮球,意思是說活佛的本領比天還大。唿巴次楞也是沒有辦法。甚麽風逝。甚麽風起青萍。其麽武功大進一日千裏,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較量,所謂的毗濕奴神當先淪為一個看客:“好一個活佛。陀迦落!”


    方殷無法,便隻見得無禪在他身前,奮力走著。


    極緩極慢,但時光可以見證,無禪離那活著的佛已是越來越近了,尚有丈半。


    再之前,老夫子的劍已刺了出去。


    歲月的痕跡,風霜的打磨,一柄古樸而又平凡的劍,並無任何出奇之處。一如眼前的人。孔夢餘不是第一次與陀迦落交戰,當年正是因為陀迦落活佛,老夫子仁義禮智信五路劍法皆棄,隻餘一人,一劍。人是無時不動,絕滅之處新生,劍是已然平平直直刺出,並無一絲花巧,極緩極緩。就像花朵靜靜綻開,生動舒展無時不在,卻是肉眼不得辨,當知一朝有覺——


    那不是錯覺,極快化作的極慢,極動產生的極靜,一絲,一毫,遞進。


    夫子之劍,已窺天機。


    但夫子對麵的不是人,是神,人與神從來隻隔一線,就像光明與黑暗從來隻隔一線。超越了人的能力,豈非就是神靈,毫無疑問上次一夫子是敗了,這一次也是一樣。陀迦落的壁障用的不是念力,而是一念的功力,在陀迦落的壁障之中無禪就是一顆種子,而老夫子即便是一株破土而出的芽,陀迦落同樣可以將其扼殺:“崩!”子弦斷其一,是為藤纏樹,一根纖細柔亮的鋼絲靈蛇般攀附其上,將劍層層纏裹——


    劍進,不為所動,鋒首離喉三寸。


    “崩!”子弦俱斷,斷然決然,雪山有寶珠,雙蛇護紅蓮——


    劍進,不以為然,鋒首離喉二寸。


    “崩!”中弦亦斷,浮萍有根,人是強弩之末,曲是遒勁不衰——


    劍止,止於喉頭寸許處,時間再一次凝固。


    強以三弦微薄力,力挽聖賢殺人劍,道可以證,神不容屠——


    此路不通。


    未完。


    夫子樂天知命,此路不能也通,劍止劍芒出,鋒首作吞吐!一閃即沒!


    刺入陀加落咽喉。


    陀迦落不為所動,琵琶在彈,迭起奇峰。


    終是虛無之有,這傷不得陀加落,這就是老夫子對方殷說劍芒也不如何的理由:“崩!”


    兩道指風,分取雙目。


    不及,陀迦落眼未闔起,指風化歸無形,終是一聲斷響老弦又斷——


    彈指掐頭勾抹去尾,活佛便持一根二尺有餘筆直如劍的絲發般的琴弦,同樣以極緩極慢的速度刺出:“啊——————————————————————————————————”


    刺穿了方殷的心!


    老夫子倒了下去,緩緩緩緩,躺倒下去。


    還在笑著,眼神捉狹。


    方殷與無禪一同大叫,萬萬千千的人一同驚唿,那場景如同慢動作迴放致使在場每一個人都看得很清楚——


    弦劍抽出之時,一滴鮮血滾落塵埃。


    未完!


    “孔!伯伯——”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方殷隻覺那一根鋼絲刺穿了自己的心,一陣劇烈疼痛並隨悍意惡念齊發作:“陀迦落!”自是瘋狂砍殺,仍是不得其入,至此方殷始覺自己無能是無能為力的無能,可憐可恨更可恥:“啊!啊!啊——————————————————————————————————”而無禪,已生變:“不對,不是!不對!”方殷在其側,無禪在其後,無禪什麽都可以聽得見無禪什麽都可以看得見,無禪看到了那一根穿心而過透背而出的黑色細絲:“不是!”


    無禪以為這是一個遊戲,但不是。


    活佛不是唿巴,活佛是會殺人,直至此時無禪終於明白,這不是玩!


    無禪金丹成,金剛見圓融,實則無禪始終留有餘力,哪怕他催得那顆金丹瘋狂轉動迫使無禪內息如沸滾如鉛汞!一滴鮮血落地,兩顆碩大淚珠,無禪始終認為這像極了空悲師叔祖的老活佛是一個好人,但他不是,不是!正是當頭棒喝,無禪怎又犯錯!是發絲是血淚終於點燃了無禪的怒火,無禪忽就紅了眼,便就掄起大棒一棒掃過:“我打!”


    仍是慢動作,但已快過老夫子,活佛的一方世界之中無禪同樣可以翻江倒海,無禪潛力無窮:“嗷嗚!”金剛怒時,黑虎也驚,黑虎低吼一聲卻仍是臥伏於地,琴聲戛然而止。陀迦落看過一眼,頗覺意外。但隻一眼便已釋然,將手揮出。老弦又出,不作纏綿,轉眼活佛騎著黑虎離去,隻留下一個唿巴次楞:“無、無、吃、吃、阿唿魯魯!”


    完了。


    唿巴次楞伏地大哭,連向活佛砰砰磕頭:“叭咪吽!叭咪吽!”


    感謝活佛的慈悲罷,至少挽救了三條性命,生存就是苦難死亡就是解脫,人是不能與神講道理的:“無禪!無禪!”那一根老弦,那一絲發劍,靈動如蛇,進退自如,洞穿了無禪的左肩洞穿了方殷的右肩,將老樹新花的血匯於一處,此時柔順無比地伏於唿巴次楞膝下:“方殷大哥!方殷大哥!”一根發絲,將三個人力氣勇氣連同火氣一齊抽走,聖人不成金剛不成毗濕奴神也是不成,活佛出手,向來不帶一絲煙火氣:“這就是陀迦落,一個活著的佛。”


    老夫子看向老將軍,老將軍長歎一口氣。


    卻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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