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罷?”白臉兒小將是連連搖頭,拒而不出:“這不合規矩,大頭目明明說的是無禪——”


    “放屁!是大將軍!呸呸呸!”牡丹勃然大怒,以槍指點:“就你了!你上!活該就死!”頭目說來不大好聽,最次也得是個首領,方壞水兒這是故意的,天底下沒有比這家夥更陰險的人了:“我是騎著黃馬,我也背著黑劍,可是我又不是小白臉,再說我是個道士,也不是那甚麽——”


    “方將軍,請——”孔老夫子文縐縐虛邀一記,明顯是已經迫不及待了。


    “孔伯伯,你又來!”當然老夫子隻是來看戲的,老夫子不會出手,因為這裏沒有人值得隱儒出手:“你說過的,我是一個小兵,有頭無腦一味蠻橫,當不得——”阿烏插嘴道:“懦夫!”死馬當作活馬,趕著鴨子上架,說的是難當重任,完全就不在計劃:“無禪,說好了這一場由你來打,你愛比武,還是——”


    “方殷大哥!你行的!”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方殷大哥懷著個才總是不遇,無禪也想讓他上場表現一下:“啪啪啪啪啪啪!”巴掌拍得震天響,不及牡丹一句話:“違抗軍令者,斬!”斬不得,斬不得,實則這五虎將之中真正正兒八經的正牌將軍隻有一個,是為遊騎將軍:“青雲,青雲,你怎不說話?”遊方道士騎了黃馬,自是無可奈何之下:“我說,咱倆可是好兄弟,死了也要在一起!”


    青雲別過頭,理都不理他。


    太過不入流,眾叛親離啊!千萬年後終是一員小將縱馬而出,大喝一聲:“咄!來將通名!”


    這是為什麽呢?


    每個人都有想不通的時候,獅王烏骨可就想不通了,而且頭又開始疼了!為什麽那幾個古怪人物交頭結耳竊竊私語,為什麽那名小將指手畫腳遲遲不出,為什麽立在城頭上的人們陣陣哄笑,為什麽對方的每一個人都像是在,做遊戲呢?難道說獅王烏骨的威名他們沒有聽說過,難道說他們竟敢不把烏骨放在眼裏,難道說烏骨這一次又是打錯了主意挑錯了對手,難道說這又是,一個陰謀?


    烏骨王子是一個多疑的人,極有心計,烏骨的暴躁隻是一種手段。


    你說你說,這是為什麽呢?


    那名通譯說,這還用說?他們當然是怕了,怕了大王!


    通譯就是通譯,自是拍的馬屁,烏骨聞言更是疑心大起,越想越是自家打錯了主意!


    是的,之所以烏骨要選白臉小將,是有原因的。


    和尚,厲害的,就不用說了。


    美人,自是想要拿迴帳中受用,但是瘋的,還是小心惹禍上身!


    步兵,不騎馬,空著手,想必另有奇術在身,當是一個陰險小人,難以對付。


    老頭兒,更陰險!


    總而言之,盡多奇人異士,沒有一個像樣,敵方五人之中隻有那白臉小將看上去勉強還算是一個正常人,所以眼光獨到極為明智的烏骨王命中注定三生有幸地選擇了方道士作為他的對手,就是這樣。這是一道單選題,烏骨選對了,因為方道士是五人之中最為弱小的一個,與另外四人放對烏骨都會死得很慘。這是一道多選題,烏骨選錯了,因為方道士是五人之中最為陰險的一個,與方道士作對烏骨隻有死得更慘:“吾乃常山趙雲,趙子龍是也!”


    一語幻夢破碎,前塵往事隨風。


    白臉小將終於應戰,烏骨心中喜憂摻半!喜是的看他年紀輕輕不知高低深淺手無縛雞之力,一上來就自問自答傻了吧唧自報名號,明顯是個雛兒。憂的是中原人向來詭計多端令人防不勝防,擅長扮豬吃老虎,隻怕這又是一個裝瘋賣傻的:“傳話給他,本王烏骨——”烏骨王長刀所指,殺氣凜然:“烏骨對著天上的太陽立誓,今日定會砍下他的人頭,祭我西涼王旗!”


    通譯上前,正待開口,不想那將當先揚聲一句:“不用你說,我地明白!”這就開始鬧妖了,通譯烏骨齊齊一怔,幾十萬人齊齊大驚!方道士,這句話,乃是用西涼話說的!西涼國疆土廣闊,部落眾多,所用語言也是繁雜無比種類眾多,唯有這西涼話是人人聽得懂:“這位兄弟,你去,我來——”仍是西涼話,一字也不差,不要忘了遊方道士曾經去過哪裏,不要忘了那一條去往西天的路摩羅大師也曾伴他走過:“我來和他說!”


    烏骨同意了,心下很驚奇。


    通譯下去了,心裏很憋屈。


    掌握一門外語,是有多麽重要,下麵就是遊方道士,也是遊騎將軍的——


    演講時刻!


    “你!”方殷伸出右臂,握拳翹起拇指:“烏骨!”


    “我。”方殷環了左臂,拇指相對心窩:“方殷。”


    語未落,手攤開,虎口相迎雙掌交錯,複又雙雙緊緊握:“你,和我,是朋友!是兄弟!”


    不錯不錯,話是沒錯,手勢沒錯,卻是錯了。


    錯在哪裏?哪裏有錯?


    “是好朋友!是好兄弟!是麽?是麽?”掌分又化拳,五指已攏卻,右掌擂左胸,通通通通通:“我當你是朋友,為何你來打我?我敬你是兄長,為何你要殺我?你說!你說!”


    烏骨沒有錯,烏骨怔住了。


    錯不在烏骨,多少人怔住。


    “我們都是好朋友,我們都是好兄弟,是的,是的!是這樣的!”音調在拔高,語氣激動了:“西涼國,我去過,就在不久以前,那裏的兄弟們對我都是笑臉相迎,那裏的每一個人都是熱情好客,那裏的美酒如同那裏的姑娘一樣使人沉醉,那裏的男子漢胸懷就像大草原一樣廣闊!”一言至此,方殷低頭,似是垂淚似是懺悔:“我說過大恩不言謝,我說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說過他們永遠都是我的好兄弟永遠都是,我說過我深深地,深深地愛著那裏的每一個人,每一個——”


    那一份情,自當銘記。


    “他們,就是你們,我的朋友們,我的兄弟們!”方殷猛然抬頭,臉上淚水奔流:“我是方殷,我是方殷啊!是我,是我,可還有人記得?可還有人記得!”隻得一人言,無人敢相認,三軍齊靜默,無人來應和:“是啊!是啊!這裏是戰場,方殷也知道,何況你們這些人從來不講情義也從來不論兄弟,你們的眼中隻有殺戮你們的心裏隻有仇恨,因為你們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狗,是蠻狗!蠻狗!”


    “轟!轟!轟嗡——”


    若起沉屙,當以猛劑,若冶亂世,當用重典!正是機關算盡聰明過頭,話鋒轉過方殷一人陣前喝罵,終於激起了數十萬西涼軍的怒火:“漢狗!漢狗!你是漢狗!漢狗!”一石激起千層浪,這生生刺痛了多少人的心啊,活活撕開了無數帶著血痂的傷疤:“我們是人!你們是狗!”眾怒不可犯之,天崩地裂的勢,衝天而起聲浪有如萬雷勃發更是滾滾奔湧無止休,吞掉了一個小將,淹沒了涼州城頭:“漢狗!漢狗!”


    與之截然相反,城頭無人開口,一個個的隆景將士又變成了一塊塊靜默的石頭。烏骨見狀大喜過望,此時胡言亂語,豈非愚蠢如豬?這白臉小將上來說的還算是人話,胡攀朋友亂認兄弟,烏骨一度以為那是挑撥離間擾亂軍心的計謀還自暗道不妙,不成想狐狸尾巴終歸還是藏不住:“兀那小狗,莫逞你那尖牙利口!有膽放馬過來,烏骨爺爺砍掉你的狗頭!”


    獅王發威,喧聲漸止,當此良機方殷一般陣前大喝毫不相讓,語聲錚錚,清朗激越:“若非蠻狗,何以掠我城池?若非蠻狗,何故犯我疆土?你說!你說!”自古有理走遍天下,這話烏骨必得相應,同樣以為正義之師:“哈哈哈哈!這涼州城,本是我西涼國的,正是你們這群狡猾又貪婪漢狗搶奪了去,更是霸占了幾百年,今日我們要奪迴來!奪迴來!”


    “奪城!奪城!奪城!奪城!”高唿齊起,蟄雷又動:“嘿唿!嘿唿!嘿唿!嘿唿!”


    “奪下涼州,馬踏中原,攻入京城,滅國屠城。”仍有一語淩於其上,萬千喧聲難掩悲涼:“這就是你,烏骨,這就是你們,西涼國的人,真正的來意。”正是此意,人人心知,軍令已然下達,覆水又怎可收:“哈哈哈哈!不錯不錯,你是死到臨頭,烏骨是來報仇,千百年來你們這些漢狗又屠殺過我多少西涼兄弟,我們要報仇!報仇!”


    “報仇!報仇!報仇!報仇!”鬥誌燃起,血海深仇:“戰鬥!戰鬥!戰鬥!戰鬥!”


    正當如此。


    “錯錯錯錯!大錯特錯!”方殷雙拳緊握,手心五指盡墨,一兵直入九宮,此為小刀剜心:“烏骨,你在說謊,你欺騙了你手下萬萬千千的兄弟,你卻騙不過我!”一番辛苦籌謀,隻為直指本心,既要光明正大,那就好好聽著:“烏努烏骨烏哈,搶奪汗王之位,兄弟相殘父子反目,西涼王庭已將四分五裂!”方殷在說,三軍在聽,烏骨大驚,無人不驚:“烏河圖還是汗王,西涼王不想讓位,但烏努烏骨烏哈三親王旗下的人馬不是老汗王的人馬,事實就是這一次數十萬西涼大軍都是為了西涼國那一個高高在上的王位在拚命,你們根本不是在打仗,你們是在送死,西涼王烏河圖是要你們全部死在涼州……”


    “住口!住口!”烏骨咆哮如雷,高高舉起長刀:“他在撒謊!他在騙人!”


    但這一次,無人應和的是烏骨。


    每一個人,都化作了一塊石頭。


    或說一個個的,冷冰冰的,沒有感情的棋子。


    手是黑的,心是紅的,事實就是這一場無論烏骨選中誰人也是方殷出場,事實就是這本就是一個計謀是由隆景將士一起執行:“烏骨,你不要我開口,難道你是心虛了?”烏骨是想衝過去殺了方殷,讓他再也開不了口,但此時烏骨別無選擇:“你在撒謊!你在騙人!”刀是冷的,血是熱的,事實就是陰謀早已敗露再也難堵天下悠悠之口,事實就是西涼軍私下裏也是多有關於王庭內鬥的傳聞:“撕來咬去,人不如狗,烏河圖拿你們當狗,烏努烏骨烏哈拿你們當狗,因為他們是你們的主人啊是你們的主人,一條條好賤的狗命啊一根根好賤的骨頭!死在這裏也是活該!”罵陣罵陣,這才是罵陣!罵得三軍啞口無言,罵得人人抬不起頭:“你們都會死在這裏,葬身荒野埋骨異鄉,老父老母不得奉養,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死的是你!是你們!你們才是狗奴才!元吉老兒的狗奴才!”獅王終於失去風度,目眥欲裂須發乍起:“好個陰險狡詐的狗奴才,莫逞你那口舌之利,來來來——”


    終是敗局已定,難奈四麵楚歌。


    “誰家兒郎戰死沙場,葬身荒野埋骨異鄉,老父老母不得奉養,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歌聲起,訴衷腸,人人都會西涼話,城頭萬眾齊聲唱:“成群的牛羊為誰來養?醇香的美酒又為誰釀?血染的戰袍為誰而披?心愛的姑娘為誰守望?”心中坦蕩,歌聲嘹亮,但以淚和,相對穿腸:“你喝美酒我喝泔水,你吃牛羊我吃草根,我願為你流血犧牲,你是主人啊我們的王!我將兄弟送上戰場,我將姐妹送入王帳,我們都是你的奴仆,你是主人啊我們的王!我們願意為你而戰,我們願意為你而死,我們卑賤而你尊貴啊我們的王!我們願意為你而戰,我們願意為你而死,我們弱小而你強大啊我們王!”


    聽罷!聽罷!何其荒唐!何等悲愴!


    是無奈,西涼國的兄弟們是不得不戰,不戰則死,乃至滅族!


    是悲哀,打下涼州若得不死,攻入京城若得不得,滅了隆景若得不死,王族內鬥若得不死,試問又有幾人還!


    左右是個死,又是何苦來?


    歌罷。


    餘音未絕,人已死寂,隻餘戰馬噅噅輕嘶,似是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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