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於西天,光耀大地。


    秋風起,絲絲涼意,萬物蕭然。


    “嗚嗚!嗚嗚!天啊,地啊,沒良心的人!我的唿巴次楞親哥,親親祖宗啊!”無能痛哭流涕,傷悲不能自已:“他死了!他死了!活活就給妖怪,是妖人!打死了啊!”無能大仙也是個異物,開口就是驚心動魄寒人膽的,當下眾人紛紛側目,幾人臉上已是變了顏色:“無能師弟——”無禪第一個衝了過去,一把抱住無能:“無能不哭,不哭!你說唿巴——”


    當然唿巴次楞沒有死,無能這是迴來搬救兵了:“死了!他死了!有個妖人暗算了他,他就那麽噗地一下吐血——”無能大仙連說帶比劃,說著說著就那麽“噗”地一下作仰天吐血狀,又冤屈萬分悲憤莫名道:“轟隆一下,就死了!”當然適度的誇張的是有必要的,事關重大,十萬火急,無能大仙這也是好心好意:“你們快去救他!快去,救救他啊!”


    既然死了,又何以救?這分明就是一個誤會,但方殷不知。方殷驟聞噩耗,登時五雷轟頂,猛然起身腳下竟是一個踉蹌,喀啷一聲恪吾劍已落在地上:“唿巴次楞!”眼前一片空白,腦中一陣眩暈,更是牽腸掛肚揪心地疼痛:“老兄!”誰又不知方殷與唿巴次楞的感情,那一刻方殷早已忘了一切,方殷忽就紅了眼睛:“閃開!閃開!滾!滾開!”


    他在。


    “是他!是他!就是他!妖人!”無能大仙一眼看過,驚見妖魔鬼怪現身:“是他!是他幹的!他使妖法,暗算!就那麽轟!地一下子,殺了唿巴次楞!”方殷一怔:“你?”所有人怔住:“嘩!”至此真相大白於天下,因為龍真不會解釋,和任何人,無能大仙說什麽就是什麽:“他是妖人!壞人!幹掉他!殺了他嗚嗚——殺!”無能大仙就是無能大仙,一開口,終將方道士置於萬劫不複之地:“是你,做的?”


    隻能是龍真做的,一個迴合,或說一下子就能將唿巴次楞幹掉,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做到。龍真不作理會,龍真無需解釋,其實龍真隻是看了唿巴次楞一眼,眼睛是看不死人的。小鏡湖邊發生的一切,方殷又怎會知道,方殷隻以為他的唿巴次楞老兄已然身赴黃泉,命喪龍真之手。衝動是魔鬼,方殷緩緩走開,撿起了劍:“好,很好。”還是昏了頭,方殷已然失去理智,挺身持劍怒視:“龍真,你以為你是誰,來來來,今日你我不死不休!”


    一代,一代,又一代。


    龍真笑了。


    一個道士,又一個道士,果然有點意思。


    拇指中指輕環,無名小指微攏,隻出一指,仍是食指——


    說了一招就是一招,話已擲地,直指青天。


    龍真,對,方殷。


    這將是武林大會的最後一場戰鬥,足夠驚人,足夠駭人,足夠威風足夠神氣,真正重頭戲,壓軸大戲!生殺棒下度量過,難逃命運無形手,這一場本就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包括方殷,包話龍真。命運無所在,卻又無所不在,方殷是逃不得,龍真也脫不開。至少現在,此時此刻方殷的命運是掌握在龍真手中,說的是實力太過懸殊,龍真可以隨時賜他一死——


    但方殷不會死,因為那個約定。


    龍真是傲,目空一切,但龍真更有一樣好,信守諾言。


    所以方道士不會死,所以方道士自武林大會一舉成名之後還會一步登天,無論成敗。


    天大運氣來了,夢想就要實現。


    是為:封神之戰。


    唿巴次楞在沉睡,毗濕奴神要覺醒,宿命交集,天地鑒證。仍是隆景二十一年秋,九月初九,何其漫長的一天,這一天值得方殷終生銘記。當此一戰,以命相搏,紛雜念頭數不勝數,心裏隻有一個想法,殺!殺了他,為唿巴次楞老兄報仇!殺了他,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怒氣充塞了胸襟,仇恨蒙昧了心靈,更有山一般沉重的威壓早已激發了那本就隱藏在方殷骨骼血肉之中的兇戾桀驁:“大不了就是一死,不怕!拚了!殺!”


    隻有一個想法,還是一個念頭,說到頭來終歸還是一個字,怕。


    就像唿巴次楞一樣。


    弱小,之於強大,強悍如唿巴次楞見到龍真也是一樣心裏害怕。因之畏怖,所以要殺,唿巴次楞有著比常人更為敏銳的感覺,唿巴次楞見到龍真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怕,怕到隻想殺了他。是的,麵對著於己身從未有過的強大威脅,唿巴次楞當時是熱血沸騰戰意滔天,恐懼之下的唿巴次楞如同此時的方殷感覺一樣,殺!殺了他,唿巴次楞才能安心!殺了他,唿巴次楞才能不怕!然而又與方殷不同,那時唿巴次楞忽然發覺自己的手腳根本不聽自己的使喚,唿巴次楞變成了一根大木頭,為什麽?是本能,身體的本能,自我保護的意識,平生第一次違抗了唿巴次楞的意誌,在極大的危機之下拯救了唿巴次楞,無視唿巴次楞的意願硬生生將唿巴次楞置於沉睡之中——


    無關那一眼,那一眼風輕雲淡,帶有一點點的欣賞。


    正如看著此時的他。


    龍真愛才,更惜才,龍真此時看著方殷,也有一點點的欣賞。


    就如同看著當年的燕悲歌,還有阿烏,一樣。


    當然這在方殷看來就是一種蔑視,一種惺惺作態的悲天憫人,貓看老鼠的眼神:“嗤——”


    劍已出,風已起。


    快乎?


    龍真駢四指,攏一指,於其起勢動身之時,隻一掌,右掌,緩緩,平平,推出。


    慢乎?


    彼時二人台上相對,隻隔七尺。


    電光火石之間,但見方殷進身展臂出劍,肩肘腕劍一線——


    於龍真掌心,寸處,止。


    不得寸進。


    可以,見證奇跡了。


    風無,衣獵獵,無風,發激揚,方殷轟將似是無聲炸開,衣如驚濤駭浪長發肆意飄舞,已然身化一麵風中淩亂的旗,眾人卻是一無所覺。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龍真還是那個龍真,微風一般掠過他的衣角,一般拂過他披散的發梢,別無二致。忽又靜了,天地傾聽,眾人屏息凝神,一般心驚。方殷離他最近,方殷自有所覺,方殷可以看到那手掌上的寬厚深刻的紋路,其色玉白而淡紅——


    隻不得進,不得寸進,如逆時光之旅,絲毫不得。


    就像是,五子峰?這讓方殷的頭腦開始清醒。方殷驚覺,非但不得近他身,而自身所有的氣力都在與之全力抗衡!掌就立於身前,人在海角天邊,何其平淡的一掌,卻是包羅萬象,於無聲處起驚雷,方能更得震耳發聵。最最精彩之處,每每隱於最最平凡之中,卻又不甘平凡,如同龍真的掌,包容兼濟,掌控天地。


    天地為我師,我為天地師,這就是方殷的得道之道。


    我身為天地,天地為我用,這就是龍真的道之極道。


    以武而論,高下立判。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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