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戲還沒有唱完。


    一台真正的好戲,必有壓軸大戲!


    提前退場的,那隻能恨天怨天罵自己,票就算是白買了。


    哭死也沒用了。


    而壓軸大戲之中,必有頭牌大腕,紅透半邊天的人物,或說超級偶像。


    現下,這個超級偶像已經來了,並且隱藏在觀眾當中,以神秘嘉賓的方式登場。


    他,才是真正的,萬人迷!


    “白衣菩薩!白衣菩薩!啊——”必須是有女孩子尖叫的,包括月季芍藥之類的大姐:“靈秀靈秀我愛你,我的心裏隻有你——”且不說陳平與白大富當時作何感想,便就牛老爺和牛老夫人也是瘋了一樣:“佛祖顯靈啊,菩薩保佑啊,聖僧聖僧你可來啦——”已經有人跪下了,而且是唿啦啦就跪倒一大片:“神醫!醫神!救命恩人呐!請受小人一拜!”砰砰磕響頭,那是實打實的,更有人激動跳叫,急欲將這天降神佛與人分享:“來人啊!快看啊!白衣菩薩下凡,靈秀大師來啦——”已經有人衝上去了,唿啦啦啦衝上去了:“這是白衣菩薩嗎?怎又改穿灰的啦?”已經有人開始胡摸亂抓了,似是活活就要生吃了他:“是他!就是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他,聖僧——唐長老——”


    以上場景,不過描述了當時瘋狂場麵的萬分之一,超級偶像果然魅力極大!


    而大英雄與之相比,立時相形見絀。


    眼看就像剛剛用完的一塊破抹布一樣,活活甩在垃圾堆裏,生生就給拋棄了。


    在一個空蕩蕩角落裏,大英雄極為失落地問道:“鷂子,你說,這是為什麽呢?”灰鷂子兩手一攤,同樣無奈:“是啊,他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反而是最受歡迎的一個,燕大哥,你說這是為什麽呢?”大英雄冷哼一聲,不滿道:“鷂子,你不要學人說話,你又不是一隻八哥!”灰鷂子歎一口氣,舉目四顧:“今兒個是蹊蹺,我就奇怪了,阿烏大人又去了哪裏?”大英雄長歎一聲,沉重道:“當阿烏大人失蹤了的時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我們的阿烏大人,又戀愛了!”


    而當阿烏大人再次出現的時候,也隻能說明一個問題——


    阿烏忽然出現在房頂上,就在燕悲歌和灰鷂子的上頭。阿烏半蹲於一簷角,就像是一隻死了的大鳥。阿烏已經死了,灰敗的臉色比死人還要難看,阿烏兩眼空洞淚流滿麵,眼看著完全就是一個活死人了。阿烏會說人話,阿烏終於開口,眼瞅著底下的兩個人用無比同情而又萬分理解的眼神瞅著自己,阿烏哭道:“大哥,你說,這是為什麽呢?”


    我們的阿烏大人,又失戀了。


    是了,不說鳥人,先說我們的超級偶像,萬人迷。


    當一個萬人迷被一萬個人迷戀的時候,那是一件超級幸福的事情。


    當一個萬人迷被一萬個人爭搶的時候,那是一件超級恐怖的事情。


    當人潮人海退卻,萬人迷再次現身的時候,已經給人大卸八塊撕得粉碎,變成一萬個萬人迷了。當然撕碎的是僧袍,不過褲子也給扯破了,萬人迷被打迴原形,終於變迴靈秀和尚了。靈秀和尚上身精赤,完全露出了白皙勻稱的胸背,而身上是一道子一道子橫七豎八的血印子,臉上也是,模樣看上去比無禪和尚還要淒慘。


    靈秀和尚兩手抱著雙肩,欲哭無淚,就像是剛剛被一萬個人非禮過的大姑娘,而事實也是如此。眾人大笑,眾人暴笑,眾人笑掉了大牙笑破了肚皮,眾人圍觀指點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恭敬模樣,看上去都是一副幸災樂禍沒心沒肺的樣子。這是靈秀,這就是靈秀,不管戴不戴草帽穿不穿白衣,靈秀還是靈秀。靈秀不是神仙,靈秀隻是凡人,靈秀也不以為自己是那甚麽偶像甚麽大人物,大家都很喜歡他。


    無論如何,今天大夥兒沒有白來,大夥兒都很高興,都很滿意。


    無論如何,自己的老相好給別人欺負了,而且是欺負完了,燕大俠也該出麵了。


    “你這人,向來管殺不管埋,你說這,這又何必?”燕大俠還沒有主持公道伸張正義,受害人已經開口質問了。正是冤有頭債有主,一切的禍事都是那個無賴惹出來的,而無賴就是無賴,不但無賴還很是非:“可不是麽,你們這些人太過分了!有這樣欺負人的麽!”燕大俠麵色嚴肅地指指點點,吹胡子瞪眼地說:“看看!看看!好好兒一件衣服都給扯成布條了,這又何必?難道拿迴家去供著麽?”


    “供著!供著!天天燒香,日夜供著!”眾人紛紛歡聲笑叫,齊齊揮舞手中布條,興高采烈得意洋洋。燕大俠大搖其頭,看似麵色不豫:“活立香堂,衣冠作塚,人家活得好好兒的,生生就給咒死了!這可不妙,大大不妙!”眾人眉飛色舞,那是絕對配合:“不妨不妨,還得供著!這是活佛,哈哈,活著就能供的佛!”燕悲歌仍是不笑,又作唉聲歎氣狀:“活佛活佛,說地倒是輕巧!哎,這活佛好歹也是個有頭有臉的,大庭廣眾之下光著膀子總是有些個——”


    “不妙!不妙!哈哈,果然不妙!”眾人聞言恍然,紛紛大聲叫道:“我有我有!我有衣服!穿我的衣!穿我的袍!”當下有人脫衣,立時有人解袍,一時六月飛雪,更是五顏六色!轉眼一片赤條條,有若萬人在洗澡,而衣帶發冠有若七彩祥雲平地升起,落時一處大院生生化作鮮花海洋!生生,活活,就將燕大俠和靈秀和尚埋了!


    萬人齊爭一人衣,一人收得萬人袍,這就是靈秀和尚,比燕大俠還要風光!


    “你瘋了麽!”陳平目瞪口呆,駭然叫道!月季姑娘隻著一褻衣,揮舞著兩條雪白的胳膊,隨了眾人大喊大叫:“靈秀——阿秀——穿我的——那一件——”陳平忍無可忍,扯下官袍便罩:“我說牛將軍,你這也太……”豈不知給她一把推開並作一聲虎吼:“陳平——”陳平怔了怔,無奈道:“是,陳平退下。”


    “你不用退下了,你可以退伍了。”牛將軍冷笑一聲,當下不再理會:“阿秀——秀秀——我是月季——我在這裏——”陳平欲哭無淚,一時死的心都有了。卻聽得一聲長歎:“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脫不完的衣服!”再看,白大富光著兩膀,懷裏的牛妞妞哇哇大哭:“你不要那樣看我,我是可是被人所脫。”陳平黯然點頭,四顧道:“大姐夫,大姐呢?”白大富憂傷一笑,笑容裏盡是疲倦之意:“我曾經以為世間沒有真正的愛情,但當你大姐拋夫棄子扯下她親手為我做的衣服為他披上的那一刻,我才明白。”


    果然,果不其然。


    白衣菩薩再次現身,穿的正是白大富的衣服。


    長袍有些肥,有些大,卻更顯得輕袍緩帶閑適瀟灑,俊眉秀目天鵝般的優雅。


    芍藥大姐在人群之中歡喜跳叫,如同中了好幾百萬的頭獎!


    也顯得,燕大俠,立在他的身旁,就像是一隻癩蛤蟆:“嘖嘖嘖,我就說,你還是穿白衣服好看嘛,哈哈!這才是我老相好兒!”靈秀歎一口氣,苦笑道:“不過是件衣服,白的灰的黑的紅的,還不是一樣。”燕悲歌笑道:“既是一樣,你怎不穿白的?白衣菩薩麽,自是穿白衣。”靈秀微笑道:“靈秀穿了白衣,也非白衣菩薩,靈秀不穿白衣,更非白衣菩薩。”


    “好了好了,我不與你打機鋒,誰是誰非,讓大夥兒說!”燕悲歌哈哈一笑,揚聲叫道:“大夥兒說說,這人是誰?”


    “白衣——菩薩!白衣——菩薩!”


    “嗬!好個白衣菩薩,大夥兒可都認識他!那麽,那人又是誰?”


    “無禪,無禪,他叫無禪!”


    “不錯,那和尚叫作無禪,正是這白衣菩薩的愛徒,獨一無二的弟子!”


    “哇!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是這樣,也非這樣,且聽我來講一講——白衣菩薩醫術高,做人可是不像話!空有名氣沒良心,徒弟死活也不管,燕某好心來相幫,他在一旁瞪眼看!燕某為他吐了血,燕某為他受重傷,他呢?他呢?”


    “怎地?怎地?他怎地?”


    “枉自付他滿腔血,換不得他一句謝,好不拚死裝可憐,他是鐵心石肚腸!叫他不應,喚他不靈,鬼鬼祟祟,躲躲藏藏!你說燕某又何必,為誰辛苦為誰忙?老相好,老相好,你這做人不厚道,見異思遷要不得!老相好,老相好,有了新歡忘舊愛,舊人哭來新人笑——”


    “啊?新歡?還有一個相好的?”


    “那人名作宿長眠,上清山中一野道,燕某一心是和尚,和尚偏愛一雜毛兒!嗚唿哀哉,天理何在?我冤我苦,哪有公道!你說這是老的老,可不就是小的小,無情無義全拋棄,雙宿雙飛自逍遙——”


    小的就是無禪,老的自是燕悲歌了。燕大俠大吐苦水神情哀怨,整個兒一怨婦般地大中大鬧,眾人也都聽出來了,原來還是三角相好!愛意當眾吐露,果然驚世駭俗,更勝哀帝董賢,大秀斷袖癖好!果然壓軸戲,當真有一套,英雄三角戀,爭風吃醋流!無論如何眾人這迴來的是值了,不是值了,是值大了!


    靈秀隻不語,笑而不語。


    靈秀不入戲。


    這也不是頭一迴了,隻靈秀和尚在場,燕悲歌就會裝瘋賣傻胡數八道,靈秀知道那是因為什麽。他也需要放鬆一下,殺人絕不是一件輕巧的事情。有人在起哄,有人在調笑,這樣的場麵靈秀也是見慣了。靈秀知道那些都是善意的笑,子虛烏有的事情誰人也不會放在心裏。無論戴不戴鬥笠,無論穿不穿白衣,靈秀隻是靈秀,一個普通人而已。靈秀不入戲,從頭到尾都不入戲,就那樣麵帶微笑立在那裏,便如初來之時——


    靈秀不似燕悲歌,靈秀沒有燕悲歌那樣一唿百應的氣勢,但靈秀自有靈秀的風采,更使人敬慕乃至仰視。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世上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人們對於靈秀的熱愛並不是因為他的名氣他的醫術,而是他做了許許多多實實在在的事。燕大俠說得沒有錯,愛他的也不止燕大俠一個,大家都很愛他。


    而兩個人原本是什麽樣的交情,在場每一個人早已是心知肚明。燕大俠曾經告知天下,靈秀是我哥,親哥!誰要敢動他一根頭發,我就找他拚命!沒有人能動靈秀的頭發,除了靈秀自己。因此燕大俠也沒有因為他的親哥靈秀找人拚過命,一次也沒有過。但兩個人的的確確就是過命的交情,這一點人們都知道,靈秀救過燕悲歌的命。當然所有的話都是燕大俠自己說的,靈秀從來沒有承認過也從來不開口反駁——


    正如此時。


    燕大俠很會搞,胡搞亂搞,搞氣氛搞互動搞煽情,搞得觀眾反應強烈現場火爆異常。奈何靈秀和尚完全不配合,隻直挺挺立在那裏,就像是一個木頭做的穿了衣服的假人,一件道具。使得,燕大俠越演越覺無趣,越演越覺自己像一個自說自話的傻子,已經快要崩潰了!實際上,靈秀和尚是一個極為可怕的對手,與之相比燕大俠的演技根本就不值一提。就像是一台戲裏從頭到尾都是一個演員從頭到尾對著一隻布偶從頭到尾地說話,那必將是一台無聊到了極點無趣到了極致同樣使觀眾崩潰的戲。那個演員必將聲名掃地遭到萬人唾棄變作一隻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但那布偶——


    每每如此。


    “嗬——哈——”燕大俠長長地打個哈欠,極為無奈道:“老相好,你也說句話,我這說得都快睡著了。”靈秀不說話,靈秀注目而笑,就像是在看著一個調皮的孩子。又來!又來!燕大俠最討厭他這種眼神了,燕大俠又不是一個孩子:“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躲貓貓,把自個兒藏起來,不讓大夥兒找到!”


    “燕施主,莫再鬧。”靈秀開口了,靈秀知道自己若不開口他就沒完沒了。


    “你這不成,不成不成!”燕施主活蹦亂跳,還是沒完沒了:“換行頭,戴草帽,沒人吃你這一套!我有一個好辦法,你試試看,保管別人找不到!”靈秀歎一口氣,又不說話了。眾人卻是挺好奇,一心要把樂子瞧:“怎辦?怎辦?說說!說說!”燕悲歌點點頭,一邊不懷好意地打量靈秀,一邊摸著下巴認真說道:“花衣裳,紅繡鞋,百褶裙,擦上胭脂抹上粉,光頭不靈發髻秀,哈哈!齊了!”


    “不齊!不齊!再來倆發釵,斜插掛珠花!”


    “還有!還有!再來對兒耳環,金點翠珠墜兒!”


    “是極!是極!靈秀大師打扮起來,那絕對是沉魚落燕閉月羞花!”


    “好極!妙極!觀音菩薩男女相,再變白衣女菩薩!”


    ……


    是這樣,確是這樣,靈秀和尚形容俊美,生具女相,若真個給他來個男扮女妝,那絕對是一個女人中的女人,而且是一個美女中的美女!眾人在起哄,大聲起哄,男的暴笑女的尖叫,口哨兒吹得又響又亮!靈秀招架不住,靈秀麵紅耳赤,靈秀垂低了頭卻是拿眼左右偷瞧,又準備像兔子一樣飛快跑掉了。靈秀不止醫術高,靈秀隻有一樣好,你是說便說,取笑便取笑,靈秀從不還口從不爭辯。


    靈秀從不計較。


    靈秀隻和一個人爭辨,那個人就是靈秀的師父空聞方丈。


    靈秀若是真的想要爭辨,語奪機鋒,在場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


    而給燕大俠得了便宜,燕大俠那是必須要賣乖的:“哎呀!相好的!我要死了——”燕悲歌忽然手捂胸口作中槍狀,表情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救命啊!救命啊!老相好見死不救,誰來救救我啊——”沒有人救他,大家都在笑,笑著看笑著等,等著老相好去救老相好。此人是一個無賴之中的無賴,靈秀也不準備再理會他了,靈秀搖著頭歎著氣向無禪走去:“燕施主,你的傷勢很重,莫再這般……”


    “天呐!苦命的人!好個你沒良心啊!”悲唿聲中燕悲歌一躍而起撲將上去,那是又哭又叫連摟帶抱:“不要走!你不要走!你走了,我就不活了,我不活啦啊啊……”便在光天化日,眾人矚目之下,眼看著兩個大男人就摟抱一處,拉拉扯扯不成體統!靈秀不想那樣,靈秀是想掙脫,但燕大俠又是何許人也——


    好戲開始了。


    這一出叫作:英雄本無類,生拉和尚配。


    這便是今天的壓軸大戲,沒有刀槍沒有美人,不見生死不見陣仗。


    但觀眾一樣看得很高興很過癮,沒有一個人離開,隻有鼓掌喝彩全力支持——


    這是兄弟的情。


    但是。


    不要忘記牡丹姑娘。


    或說花中之王,俠中之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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