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拉木楸,大頭兒在後頭。


    他是飛著而來,將一幹凡人踩在腳下,足尖一點,一點,一點。


    點在一個個的腦袋瓜子上。


    就像是孔夢餘老夫子在大江上使用著登萍渡水絕技,那般,飛越過了人潮人海。


    可他不是老夫子,他是一個貴公子。


    在驚叫大罵聲中,在萬人側目之下,貴公子輕飄飄落在了擂台一角,刷地攏了折扇,負手點頭微笑。當然誰的腦袋瓜子也不願意給他踩,誰也不樂意思當他的墊腳石,在眾人醒過味兒來迴過神兒來以後,沒給他踩到的幸災樂禍地笑,給他踩到的已經是破口大罵了。東施效顰,目中無人,這樣的人就該罵,該用唾沫淹死他!


    可是在看清楚了他的模樣以後,該罵的人卻罵不出了。想笑的人也不敢笑了。隻得安靜下來仰望著他,眼神之中是三分無奈三分厭惡,還有三分懼怕。還有一分藏在心裏,是殺機!而他選擇無視,他玉樹般地臨著風,尾指瀟灑地拂過頭發,麵色愉悅兩眼眯起,似乎是很享受這一切,享受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這人也很好看啊,無禪心道,看他衣服白得就像棉花一樣。


    他的衣服很白,他的臉也很白,他的扇子也是白的,白的還有他的鞋襪。當然這是一個美男子,不是一個白無常,麵如白玉,唇似丹朱,眉似青山,眼如春水,再加上修長筆直的身形,正是一個著濁世翩翩佳公子。他是披散著頭發,額有發帶,發帶正中有一碩大綠玉,晶瑩通透閃閃發光。他就立在牡丹姑娘的身前,火紅與雪白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或說反差——


    “賢妹,我來了。”貴公子深情注目,濃濃愛意無法掩飾。


    “呸!”牡丹姑娘當下給他一口唾沫,衝臉吐的。


    “哎——”貴公子不閃不避,任由唾沫啐到臉上:“得承美人香澤,幸也!何其幸也!”


    “賤也!何其賤也!”看到這一幕的人們,紛紛,暗道。


    “賢妹,等著我。”貴公子微笑頷首,將折扇在手心拍了拍,側身,移步——


    無論如何,貴公子風度翩翩神采非凡,著實是引人矚目。他一來,所有人的視線都被他吸引了,包括台上正在比鬥的兩個人。郭自深,楊承祖,這二人確是名門之後,說是此時台上敵對,也是一雙結義兄弟。二人武功精湛自不必說,今日上得台來比武較技,卻是結伴到此遊玩,楊承祖一眼看上了牡丹姑娘。


    義弟有心,義兄相助,這本就是一場戲。


    隻有一個結果,楊承祖勝,郭自深敗,雖說義弟武功稍遜義兄。而誰勝誰敗遲遲沒有分出來,隻不過是想讓有些人知難而退,省卻不必要的麻煩。但該來的總會來,怎料得這出戲還沒演完,麻煩竟就自己找上來了。眼見那人施施然走將過來,一臉從容目不斜視,絲毫不把二人放在眼裏。二人互視一眼,已自知意,當下也不收手,自顧一槍雙刺你來我往——


    那人不停,緩緩前行,無視。


    二人目光對過,已是心頭火起,當下也是一味不理,槍槍愈猛刺刺愈疾——


    既是找死,便遂你意!


    此時台下鴉雀無聲,眾人也都看明白了,他是來——


    台上一眾元老級人物麵麵相覷,卻也心裏明白,相對苦笑。


    牛老爺眉頭緊蹙,也是憂心忡忡。


    陳千總歎一口氣,將起身,又坐下,還是沒有說話。


    “二位仁兄且住,聽得不才一言。”貴公子須臾近前,卻也止步,拱手微微一揖,彬彬有禮說道。說是有禮,著實可氣,人家正自比武過招,你又上來找誰地?郭楊二人有心不作理會,但見他斯斯文文客客氣氣,若是不理又不免落了下乘,一時四目交投,卻也有些為難。終歸兄弟,向來默契,隻一眼間便有靈犀——


    同時收手,各退一步,雙雙拱手齊聲開口:“這位兄弟,你——”


    便此時,貴公子複又前行,揚長而去。


    二人形如退避,又如左右相拱,雙雙錯愕之時,人已穿行而過。


    不過轉眼之間,郭楊二人怒火大織,也不與他廢話,當下挺槍出刺雙雙搶上——


    卻又雙雙,僵在當場。


    卻見他兩手相拱,深深又是一禮:“世伯,文武來遲,還望世伯恕罪。”拜的不是旁人,正是牛老爺,牛老爺低著頭也不說話,似乎沒有看見他。他是背身而對,郭楊二人若是出手正如背後偷襲暗裏傷人,二人都是光明磊落的漢子,隻各自冷哼一聲,雙雙退後。卻也雙雙胸中憋了一口惡氣,鬱悶難言。


    貴公子凝身作勢,隻不動:“世伯不說話,這是在怪罪文武了。”牛老爺歎一口氣,緩緩開口:“司徒文武,你前日裏不是去了京城,怎這快就迴來了?”此人複姓司徒,雙字文武,司徒文武,就是這貴公子的名字。司徒文武微微一笑,隱有得色:“世伯,文武若是真的去了京城,這天賜良緣豈非錯過?”


    “司徒公子,我牛家與貴府並非世交,你莫要再說。”牛老爺注目而視,麵色平靜:“這世伯二字,老夫不敢當。”這話說得並不客氣,司徒文武也不動氣,神情淡定,言辭謙和:“伯父與我父親相交莫逆,文武又牡丹姑娘情投意合,豈非正是世交至誼之情?更喜天作之合,待得你我兩家結晉之好,豈非親上……”


    “打住,說過不成,就是不成。”牛老爺將手一擺,淡淡說道:“司徒公子聰明過人,應當明白老夫所說的話。”司徒文武垂手而立,還是謙恭地微笑道:“文武向來愚鈍,敢問世伯一句,這紅綢上麵寫的比武招親四字,又作何解?”牛老爺輕輕唿一口氣,端坐椅上,更闔了兩眼,就此不再說話。


    話說至此,便說一下司徒文武,司徒公子。


    司徒公子三十有二,風流倜儻,文武雙全,在翼州也是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或說臭名昭著。司徒公子好色,極為好色,這一點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不認識他的人也聽說過。那不是風流而是下流,但凡司徒公子看上的女人,那是一定要千方百計不擇手段搞到手,軟的不行那就用強,明的不成就來暗的,實為色中餓鬼淫中之魔。


    此人道德敗壞,並非單以女色而論,且不多說,單看今日比武招親。司徒公子的來意現下隻怕是個人都看出來了,一個是翼州第一大美女,一個是翼州第一大流氓,色中餓鬼淫中之魔對上花中之王俠中之凰,今天這比武招親是一定會有好戲看了。當然司徒公子以為自己是人中龍鳳,而那牡丹姑娘也是他的掌中之物。


    實則司徒公子早對牡丹姑娘垂涎三尺,提親已是提了百八十迴,迴迴迴絕,迴絕再提,抬出老爹,親自上門,死纏爛打絕不罷休,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奈何牡丹姑娘不樂意,非但牡丹姑娘不樂意,牛老爺也是堅決不同意,牛老夫人也不樂意,牛家上下就沒有一個人同意,每個人都很討厭他。


    莫看他表麵斯文有禮像個謙謙君子,那是一肚子男盜女娼黑心爛肚腸,藏也藏不住的,大夥兒都知道。無論牡丹姑娘如何兇橫霸道如何像隻母老虎,牡丹姑娘本質上還是一個好姑娘,牡丹姑娘是不能嫁給這樣的人的,關於這一點,牛家上下的意見高度一致。而之所以他還沒有得手,那是因為牛家並不好惹——


    但司徒家更不好惹,這也是司徒公子為非作歹兇毒淫邪而又無人能製,城裏的人們敢怒不敢言的唯一理由。那就是他的老爹司徒野,真龍教翼州堂堂主司徒野。司徒野隻有一個兒子,那就是司徒文武。牛家惹不起,好在躲得起,所以今日比武招親,牛老爺是選在司徒文武去了京城的日子。實則牡丹姑娘並不愁嫁,牛老爺也有牛老爺的苦衷,司徒文武,才是牛老爺舉辦比武招親的真正原因。


    但他還是來了。


    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去京城,他早已收到了消息,他在等。


    他等到了這個絕佳的機會,可以使得牛家無話可說可以遂了自己心願,可以名利雙收抱得美人歸的機會。不會有意外,沒有第二種結果,司徒公子已經看到了牛老爺緊皺的眉頭,看到了在場所有人臉上的無奈。枉自空算計,卻在股掌間,司徒公子臉上在笑,司徒公子心裏也在笑,司徒公子的大牙都要笑掉了!


    這一切本就是為司徒公子準備的,可以說是,天意!


    然而天意難測,正是造化弄人!以司徒文武之能妄度天意強奪造化,那根本就是自尋死路自取滅亡,真正笑掉旁人大牙!


    台下一個和尚,正自呆呆看著——


    無禪不是英雄,無禪也不是男一號兒,無禪根本就是來打醬油的。


    但無禪是會,搶戲的。


    我們都知道,一個真正的主角,演技最高的演員,並不存在於戲劇之中舞台之上——


    世間大戲場!生活大舞台!


    正是戲外,平淡之中的無限精彩,而又並不自知的——


    真我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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