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隆景十八年,無兵戈,天下太平。


    時隆景十八年,有旱有澇,天下不太平。


    這一帶多山野多丘陵,人煙稀少,匪人四起多如牛毛。


    多也為了一口飯。


    前方有一座荒山,名叫二虎山。隻因那山上盤踞著兩隻兇狠的老虎,分別叫作,大虎!二虎!這兩隻老虎占山為王,劫路索財,這兩隻老虎滿手血腥,無惡不作!路人路過無不驚悚,附近百姓談即變色,著實著實,嚇死人了!


    他們是一個傳說。


    便在二虎山下,便在一條路旁,在一處陰森森的樹蔭之中。


    擺著兩個凳,還有一張桌。


    桌上一支筆,草紙是半摞。


    “二虎山招兵買馬,名額有限機會難得,諸位英雄豪傑江湖義士,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你,你,還有你都來這裏報名,排好!排好!”二虎坐在凳子上大聲吆喝著,手裏舉著一把大刀!大虎歎一口氣,低頭把玩著手中大斧:“兄弟,半天連個人毛也不見一根,你這又是招唿個甚?”二虎擦把汗,神情堅決:“大哥莫急,一定會有人來,報名的!”


    所謂大刀大斧,都是砍柴家夥。大虎二虎親兄弟,姓什麽也不用說,大的麵白有菜色,小的臉黃更瘦弱。這二人,便是傳說中的二虎山雙虎,又叫做大首領二頭目,正是虎兄虎弟,當真威風神氣!手下小弟眾多,隻是還沒招著,也沒辦法,這年頭啥都缺,尤其缺少人才。說來你能拿把柴刀占山為王,人家自然也能帶把剪子打家劫舍,又何必到你這裏低三下四做個小弟?


    人才啊,人才!人才不比木材,要是木材就好說了。


    不得不說,二人以前乃是砍柴為生,隻因這個世上木材太多砍的人也太多,所以走投無路之下——


    便如這招兵買馬,那是一樣一樣地,竟爭很激烈啊!


    人才!人才!說來,就來!


    人才來了!


    一頂小轎忽悠忽悠走過來,前頭一個轎夫,後頭一個轎夫。


    這年頭兒,坐轎子的那都是富貴人,況且瞧來沉甸甸份量那不是一般地重,想必裏麵很是有些金銀財寶!二虎大喜,低聲說道:“大哥,咱——”大虎重重點頭:“招兵買馬不忙,咱先開他一張!”旋即二人互一點頭,提了家夥便待:“等等!”大虎悄聲道:“轎夫?”二虎看一眼,手揚揚:“不怕!有刀!”


    “上!”


    “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二虎掄著刀神情兇惡,大虎傲然持斧一擋:“打劫!”兩個轎夫,小心翼翼放下轎子,長出一口大氣,齊齊躬身恭敬道:“二奶奶,有土匪。”二奶奶?竟是一個老婦人?正所謂盜亦有道,這下可是不好下手,傳出去於二虎山聲名有損!大虎二虎一時猶疑不定,又見那兩個轎夫麵色古怪,大有幸災樂禍之意,一時更是隱生不祥:“阿三,阿四,扶二奶奶下去。”


    轎中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


    大虎二虎互視一眼,手腳又開始哆嗦。


    隻見攙扶處,簾動香飄飄,一隻兩隻紅繡鞋,*宛若凝霜雪,其上纖纖楊柳腰,疑是天仙失足落——


    雙虎大叫一聲掉頭便跑,忽然雙雙脖領子一緊!便如兩隻小雞子一般給人拎了迴來,一手一個:“小兔崽子,說!想要劫財,還是劫色!”二虎低著頭,半晌,哭喪著臉支吾道:“劫財。”語落處啪地就是一記大耳光:“劫財?呸!二奶奶我如此美貌,你是瞎了眼睛麽!你!你說!”大虎見狀低頭哈腰,麵上堆笑討好道:“我劫色!我劫色!”


    啪!


    又是一記重重耳光,將雙虎徹底扇懵了:“你也劫色,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個人,你配得上二奶奶我麽!”大虎二虎癱倒在地,互相看一眼,都是要哭了!這分明是,一場夢啊!那不是繡鞋,那是船!那是兩條大船!那是*,那也是象腿,大象腿!楊柳腰,楊柳腰,這怕是有一千年的楊柳了罷!天仙落下來,卻是臉著地,頭大如鬥,鷹鼻獅口,迴眸一笑,江水倒流!妖怪!妖怪啊!


    兩隻老虎慢慢爬起來,恭恭敬敬齊聲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望二奶奶大發慈悲,高抬哎呀呀!”話聲未落啪啪又是兩記大耳光,將虎兄虎弟一齊打翻在地:“阿三阿四,捆了帶走!”聲聲粗厲,有如老鴨,虎虎茫然,不明所以:“二奶奶,又帶我二人到哪裏?”二奶奶咯咯大笑,臉上脂粉簌簌而落:“我有七妹八妹,美貌更甚於我,所幸至今未婚,你二人這便隨了我去拜堂,成親!”


    美貌更甚於……


    二虎一躍而起:“大哥!與他拚了!”


    大虎怒吼連連:“兄弟!寧死不屈!”


    啪!啪!二虎再次滾倒在地,竟是全無還手之力:“不認好歹!捆上帶走!”


    旋即雙虎雙雙被縛,雙雙大聲哭號,似乎雙雙快要斷了氣。本去搶錢,反給劫色,天下悲慘之事莫過於此。二虎哭道:“大哥,迴迴讓人打個半死,一個銅板也沒有搶到,我,我再也不當土匪了嗚嗚!”大虎亦哭道:“兄弟,再也沒有下迴了,此去羊入虎口,你我弟兄下輩子見了嗚嗚嗚——”


    他們本是一個傳說。


    果然,果然,果然不是一般地兇悍!怪不得大師兄說,山下女人是老虎,無禪千萬不要惹!無禪無比佩服地看著那個比無禪還要高還要壯的女人,如是想道。這一切都發生無禪眼前,可是無禪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無禪隻知道無禪很餓,因此無禪要去找吃的,無禪隻是一個過路的。隻是無禪看那兄弟二人哭得如此傷心如此可憐,心裏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他們,兩個,這是不樂意麽?”


    師父說過,強迫別人去做本不願意去做的事情,那樣是不對的。


    是了,他們需要幫忙,無禪應當上去幫助他們。


    即使女人是老虎,無禪也是——


    不怕的!


    “小僧無禪,呃,女施主——”無禪大步上前,認真地看著那個女人,很有禮貌地說道:“你這樣,是不對的!”咦?和尚?哪裏來了一個和尚?二奶奶皺著眉頭端詳半晌,手一揮:“一並帶走!”說是二奶奶,實則不過四十許人,這怕是又有甚麽九妹十妹待字閨中,二奶奶慧眼獨到,準備將這個和尚也一並收了。


    阿三阿四應聲上前,無禪一動不動,任憑繩索纏身:“為甚要綁無禪,無禪又沒有做壞事,女施主,你這樣是做是不對的,我師父說過——”瞧他眉眼兒生得挺精神,未料竟是個??碌模??棠桃皇貝笪?荒停?襠?衿?潰骸絆ミ稍耄”丈夏愕某餱歟 被耙粢宦湮撳??北丈獻彀停?艚艚艚舯丈希“膁危?潰骸芭?┲鰨?皇欽庋?模?撳?淖彀筒懷簦??檔匠簦?弈蓯π址諾鈉?遣漚諧簦?墒俏撳?裁揮興倒????p>  “好漢!好漢救我,救我兄弟一條性命!”大虎嗚嗚哭道。


    “是和尚!是兩條性命嗚嗚——”二虎嗚嗚哭著更正道。


    “嗚嗚!嗚嗚!”無禪跟著哭了,竟也哭得很傷心。


    “阿三阿四,走著!”二奶奶泠笑一聲,轉身上轎。


    於是兩隻老虎外加一個和尚分別被拴在轎子後頭,哭天抹淚跟著走了。


    行了一忽兒,二虎皺眉瞪眼道:“你這和尚好生沒用,我還當你,你,哎!你這是又來做個甚!”無禪一般瞪大眼睛,貌似恍然:“是了!無禪是來幫忙的,是這樣的!”二虎怒道:“你幫個甚!有種你去打她啊,打那個母……”


    “噓——”


    大虎悄聲道:“兄弟,噤聲!”二虎麵色一緊,悄聲指道:“和尚,你去打她!”無禪搖了搖頭,悄聲說道:“她不會武功,又是個女人,無禪不打她,呃,那樣是不對的。”二虎看他一眼,忽而神秘低語道:“和尚,你會武功麽?”無禪點了點頭,一般神秘低語道:“會的。”二虎眼睛一亮:“那成!你過去和她比一比,怎樣?”無禪眼睛一亮:“比武?好!無禪最喜歡,喜歡,可是無禪——”


    可是那人明明不會武功,又拿什麽和無禪比呢?


    無禪很是為難。


    “打打殺殺的那多不好,以後咱幾個便是一家人了,哎——”大虎長長歎一口氣,看模樣竟似認命了!二虎看大哥一眼,驀然悲從中來:“大哥!你怎,如此說!”大虎看二弟一眼,也是淚流兩行:“兄弟,這是命,便認了罷!”旋即二人又哭,無禪也跟著哭,無禪心腸最軟,最是見不得也聽不得,這個。


    阿四悄聲說道:“哥啊,我有點兒累了。”


    阿三悄聲說道:“弟啊,我也有點兒累。”


    阿四悄聲說道:“哥啊,說實話,我是累得不行了!”


    阿三悄聲說道:“睡著了麽?”


    阿四悄聲說道:“等等,你聽——”


    唿嚕——唿嚕——唿唿唿嚕——唿——唿——唿————唿唿!


    二人輕輕放了轎子,阿三指點道:“你,你,前邊兒抬著!你後邊兒,快去!”


    三人一一鬆綁,隻餘腰間一繩,仍拴在轎杠子上。


    你,你,是大虎二虎。你是無禪。


    好辦法!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死沉死沉,累死活人,換誰也是不行了。


    而前麵的路還有很長。


    於是又走。


    半晌。


    二虎喘道:“大哥,我,我,我這……”


    大虎喘道:“二弟,我,我,我也……”


    “走!”“快走!”


    半晌。


    二虎哭道:“大哥,我,我,我想死嗚嗚!”


    大虎哭道:“二弟,我,我,我也想嗚嗚!”


    “快走!快快走!”


    又半晌。


    二虎奇道:“大哥,這卻是——”


    大虎奇道:“兄弟,莫不是——”


    “哎呀和尚!”“你在做甚!”


    無禪規規矩矩道:“抬轎子。”


    轎杠子不在無禪肩膀上,無禪雙臂直直平伸,半抓半托,硬是一已之力將那轎平平撐起!


    而轎杠木料本軟,此時後半已生生彎作拱狀——


    轎子一顫,一顫,一顫,大虎二虎愕然放手,隻覺肩上一點,一點,一點。


    蜻蜓點水般。


    不及細想,阿三阿四已是變了臉色:“哎喲!要斷了!這可了不得也不得了!”


    雙虎聞聲止步,無禪徑直前行——


    大虎二虎各閃一邊,轎前已是空無一人!旋即四人目瞪口呆隨之前行,如若見鬼。


    “唿——唿——唿——”


    “停!”阿三大喝一聲。


    無禪停住,扭頭兒一樂:“你放心,斷不了,無禪心裏有數。”阿四歎道:“小師父天生神力,佩服,佩服!可是你這般抬法兒,萬一出了事情我二人又怎擔待得哎喲喲!”正說著卻見那和尚雙臂一振,一頂轎子霎時騰空而起——


    魂飛天外!


    卻也不及——


    轉眼無禪高舉雙臂,穩穩當當托了轎底:“那就這樣,這樣好了。”


    直如無物。


    “唿——唿——唿——”


    複又前行,穩而便利。


    驚訝不說,佩服不提。


    無禪又餓了。無禪早餓了。無禪很餓了。無禪餓得又想吃草了。


    無禪問道:“還要走多久?”


    阿四答道:“下一個路口。”


    無禪點頭道:“無禪想要吃飯。”


    阿三笑道:“即刻入山莊,飯還沒的吃?”


    無禪大喜:“那快走,快走快走!”


    “等等!”“等等!莫急!”


    “大哥!大哥?”


    “噓——”


    一怔之際,雙虎落荒而逃!


    又是一怔,無禪大步遠去。


    怎辦?怎辦?阿三阿四互視一眼——


    二奶奶要緊!


    追!追!


    追追追,追追追,仍這一條路,前方再無人。


    無一人。


    並無一人!


    阿三阿四唿唿大喘,不由得放慢腳步——


    莫非那和尚是一個色中惡魔,竟將美豔動人的二奶奶劫走了?


    不能!阿三搖頭道。


    是不可能!阿四點頭道。


    那——


    又是?


    到了下個路口,一切自有分曉!


    二人說幾句正待再追,卻見前方忽然華光一閃,再看那頂轎子又飛快跑了迴來!


    其下一個光頭,模樣很是眼熟!


    “怎了?”一人不明所以。


    “怎又哭了?”一人愕然問道。


    無禪哭道:“丟了!嗚嗚!”


    “怎,怎,怎丟了?”


    “轎子破了嗚嗚。”


    “果然!不好!哎喲人呢?”


    “溝裏嗚嗚……”


    “快去看看,二奶奶她——”


    “昏過去了!嗚嗚嗚嗚!”無禪闖了大禍,這可怎生了得!無禪傷心地哭著,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那二人也顧不上再說,急急火火慌慌張張沿著小路跑走了。


    無禪哭半晌,又哭喪著臉跟了過去。


    無禪是個好孩子,錯了就要認錯,這是跟過去賠個不是。


    然後任憑發落。


    “好漢休走——”


    無禪一驚迴頭!


    “人才!人才!”卻是方才二人。


    二人大唿小叫奔將過來,一勾肩搭背一把臂握手——


    “三弟!三弟!親親三弟啊——”


    無禪茫然。


    茫然之中,四隻眼睛映出了一抹光亮。


    那是熱切的光,那是激動的光,那是歡欣鼓舞的光,那是黑白分明的光!


    又光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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