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


    兩道淚水刷地落下,就像兩條彎彎細細的溪流。


    新郎倌,新娘子。


    紅衣服,紅蓋頭。


    十六十六!十月十六!


    方殷轉身要走,有人又來挽留——


    “老大!老大!你迴來了哈哈!”幾人大步上前,一般言笑宴宴。


    方殷忙遮麵,不欲使人看見——


    終是欲遮難掩!


    眼前的是誰人,曾經的方老大。老大麵色蒼白兩眼無神,老大死氣沉沉人比黃花瘦,臉上淚痕猶未幹,半遮半掩又要流,可憐,可憐,這還是那個無知無畏百無禁忌的方老大麽?大英雄呢?趙子龍呢?不見了,都不見了,隻有一個可憐蟲,半死不活地讓人心疼!老大何以淪落至此,幾人自是心知肚明,說來還是曾經的五虎上將關係走得比較近,發覺了他迎出來也的正是四個好兄弟——


    袁世滿臉激動道:“老大!你可迴來了,這都多少天沒見了啊!”


    趙本歎道:“快兩個月了,哎——”


    胡非凡大力搓手,哈哈笑道:“好家夥!來來來,咱可得好好說道說道!”


    牛大誌微笑道:“方道友,近來可好?”


    方道友近來好是不好,其實大家心裏都知道,可是大夥兒隻能裝作不知道,因為方道友現在是一個玻璃人,有一顆脆弱的玲瓏心,一說就哭一碰就碎的。方道友心情很是不好,方道友一時也不知道說甚麽是好,隻低了頭立在院門口,就像是一個做了錯事不敢迴家的孩子,看上去果然是非常地,可憐。四人見狀暗歎一聲,七手八腳將他拉進院子。


    坐好!坐好!開導開導——


    “自古紅顏多薄命,恩怨情仇何時消?英雄難過美人關,終得見,終得見,哪怕萬水千山嗚嗚嗚!”一處語聲嚶嚶哭聲隱隱,聞之使人毛骨悚然!方道士來得不巧,好戲開場沒看到,此時高道士正自悲喜交集無法抑製胸中情天恨海,自個兒在屋裏蒙著被子吟風弄月徒傷悲,獨自將那未完的好戲演繹至極致,推進到*!


    方道士為情所傷黯然*,又怎料屋裏頭還有個同病相憐的,一時也是怔住:“怎了?這是?”這是高明,說來話來,先不說他,說說你,說說你,眾道士你一句我一句,紛紛表示好奇。前日種種猶在眼前,大夥兒雖說耳聞目睹之下猜了個十之*,可又有誰知道個中詳由?如今正主兒到了,必須要一來二去細細分說——


    你,她,還有他,究竟究竟怎麽迴事兒?


    可惜方道士絲毫沒有談興,還是半死不活坐在石凳上:“沒甚麽好說,你們說你們的,接著說,莫理會我。”


    “說罷說罷,大夥兒都想聽來著!”


    “老大威風!老大神氣!老大比武是第一!”


    “快說說,後來到底,呃,到底後來——”


    “等等等等,老大,我去給你倒碗水!”


    “好了好了開始了,你說!我聽!”


    “怎還不說?老大?”


    說說說,又有甚麽可以說,說出來不過是再傷心一次,便想起來也是一把辛酸淚!


    靜了,靜了。


    隻一人嗚咽有聲,還一個默默流淚。


    幾人麵麵相覷,一時各自心驚,哭了一個又一個,你說這是又為何?莫再問,不可說,那個本就不能惹,這個更是惹不得!不問了,還得說,挑著來著,撿好聽的:“老大別哭!她瞧不上你,咱還瞧不上她了!又有甚麽不了起,呸!”袁世忿忿不平,大聲說道。趙本隨即開口,振振有詞:“就是!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哈哈——”


    “正是!正是!”胡非凡連連點頭嗬嗬大笑:“打起精神來,做個真的漢子!”牛大誌搖頭一笑,忽又眉飛色舞道:“這樣,我老姐溫柔美貌舉世無雙,迴頭說給你,怎樣?”孫自樸笑著附和道:“是極是極,好事好事,這是大大的好事!”錢有常歎道:“牛道友,你天天誇,天天誇,將你家老姐誇成一朵花,哪天帶來俺也見識一下!”聲聲入耳,難以入心,方道士精神恍惚隻不說話,眼淚卻是更為洶湧——


    說了不能提,一提都是嘩嘩眼淚碎玻璃。


    隻有楊恆不說話。


    楊恆本就是個少言寡語的人,楊恆更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可是楊恆一樣會佩服有勇氣有血性的人!那是方殷浴血奮悍不畏死拚下來的,無論輸贏,從這一點上來說楊恆心裏已是認可了他。因此默默坐在那裏沒有走開,對方道士予以精神上的支持。屋裏忽然一靜,然後就是長時間的安靜,似乎有人在,偷偷地聽。


    其後高道士推開房門大步而出,重重一拍方道士肩膀,淚流滿麵道:“好兄弟,苦了你!且放寬心,這個仇我高明必定替你報!”不勝唏噓,惺惺有意,方道士一時又怔住,另幾人一時也怔住。高道士負手望天,毅然決然:“欺我兄弟,此仇必報!”不知所雲,這又是哪兒對哪兒?當然高人行事處處高人一等,高道士話出有因,有根有據——


    血債血償,情仇情報,好兄弟被人拋棄,高明道士抱迴美人,這方輸一場,那裏勝一陣,兩兩相抵,仇便報了。這是高道士的理論,得了便宜順便賣個乖,何樂而不為之?隻因高道士向來都是扶危濟難幫助弱小的,高道士本就是一個好心人。


    “你在說甚?報個甚仇?”


    “報仇!報仇!你傻了麽!”


    一對,不對,一時各茫然,二人互相表示極度地不理解。無論英雄是否相惜,天才的思維方式必定是與眾不同的。無論大夥兒作何感想,這當然又是一個比天還大的誤會。無論方道士怎樣傷心怎樣流淚,此刻方殷的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仇恨。無論高道士怎樣胡思怎樣亂想怎樣胡言亂語,直至此時能夠使得方道士忘記悲傷不再痛苦的仍是高道士——


    欲安其心,先分其神,高人就是高人。


    “無上天尊——”


    是呂道長。


    呂道長迴來了。


    呂道長走進院門,停下。


    看過來。


    目光落到方道士身上,停了停。


    少頃迴屋。


    眾道士不再說話,起身收拾一下,各自結伴開始練劍。


    隻餘了方道士。


    方道士坐在院裏,看著師兄弟們練劍,呆呆地,呆呆地,看著。


    似曾相識。


    時光倒流。


    方殷,方道士,方老大,小方子,他是一個孩子,一個長大了的孩子。近年來呂道長的脾氣收斂了許多,漸趨清靜無為,行事順其自然。歲月使然,眼猶亮,心更明,當知鬢已白,有些事情操心也是,白操心。看開了許多,也看淡了許多,隻因心裏明白了許多,還是那句話,造化由心而生,隻做自己能力範圍之內的事,那才是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本應如此。


    呂道長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證明一件事情,行的通。


    而那件事情已經在中秋被方道士證明過了,行不通。


    方道士勇奪第一,呂道長殊無喜意。


    本是,不應如此。


    那一眼意味深長,那一眼平靜淡然。


    ——沒有甚麽。


    方殷終於了然。


    是的,沒有什麽,不過受了一點小傷,不過流了一點小血,不過是一件雞毛蒜皮小而又小的事情,沒有人會真正放在心裏,真的沒有甚麽。流血是你自找的,流淚是你自願的,傷了心斷了腸那也是你自己的事,與旁人無幹,一星半點兒幹係也沒有。還是一場夢罷,還是一個笑話,說過就說過,醒了就醒了,真的真的沒有甚麽。


    方殷隻是不明白,自己在這裏做甚麽。


    還有,活著又是,為了甚麽。


    沒了她,沒了理想,沒了誌氣,沒了所有,何異行屍走肉?


    又是所為何來!


    方殷忽然起身,直直走向院外——


    “老大!這就走了?才來多會兒?”


    “你這人!怎說走就走!”


    “哎——”


    大夥兒都追了上來,便連一向與方道士不睦的高道士也苦苦挽留:“別走別走,我還有話問你!”高道士初涉愛河不知深淺,但也算是半個過來人了,終於體會到了方道士以往心不在焉神思不屬的緣由,這是要與方道士化敵為友,留下他促膝徹夜長談,交流一下關於戀愛種種體會心得。方殷搖搖頭,勉強笑笑:“走了,不用送了。”


    楊恆忽然開口,一語道盡心聲:“你,去是不去?”


    方殷默默前行,方殷終於迴頭。


    卻在笑著,一掃陰霾:“去去去,咱一塊兒去,喝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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