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婆好,我叫作方殷,江州人氏,兒時因兵禍家人失散雙親不見,隻餘我一人孤苦伶仃流落街頭。其後飯館打雜街頭賣藝,閑時打獵兼作苦力,後得高人指點有幸來了上清,有了師父,有了師兄師兄,更有了一個溫暖的家,哎!當真是不幸中的——”方道士低眉順眼麵色淒楚,說到後來哽咽有聲,情緒激動得都有些失控了:“萬幸啊!”


    木婆婆坐在椅上眯著老眼聽半晌,點頭道:“可憐可憐,可憐的孩子,哎!說到那江州城的屠城慘事,太婆當年也是掉了不少眼淚,此時想起來,哎——”一旁木堯然歡喜道:“娘,這孩子乖巧又聽話,我瞧著人品挺好,嗯!挺好!”木婆婆歎一口氣,道:“那句老話說得好,知人知麵不知心,閨女,看一個人不能輕易下結論——”


    “太婆,其實方殷早就想去看望您老人家,還特別準備了一顆駐顏丹孝敬您,今天不巧,卻是沒帶在身上。”方道士恭敬有加,態度誠懇無比。木婆婆笑了笑,兩眼又眯起:“歲月催人老,哪裏有甚麽駐顏丹,哎!太婆老得都沒牙了,咳咳,吃也吃不動嘍!”方道士連連搖頭,認真說道:“太婆年近五旬,猶是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可見當年必定是個大大的美人,天下無雙!”他自紅口白牙亂說一氣,木婆婆不由失笑:“你這小鬼倒也會說,太婆明明七老八十了,又怎——”


    “不錯不錯,你太婆當年正是一個大美人,號稱天下第一大美人!”木堯然笑得更歡,一時眉飛色舞。方道士瞥過一眼,連忙道:“小子不敢哄騙太婆,那駐顏丹乃是花呃,靈秀大師所贈,端的靈驗無比,世間罕見!迴頭我去取來,太婆一試便知!”花和尚!木堯然忽而大叫,一驚一乍:“娘!可是那南山花和尚,這般說來怕是,怕是真的了!”


    木婆婆歎了口氣:“白衣菩薩,白衣菩薩,盛名之下豈有虛士!也罷,念你一片孝心,太婆我便收下了。”非親非故受人厚禮,太婆這是起了貪心了,木婆婆話說出口老臉便是一紅,好在沒人留意:“咳咳,咳咳咳!乖孫女兒,你過來。”袁嫣兒獨自立在不遠處,聞聲忸怩不前。少頃眼見無法,紅著臉低著頭走過來:“奶奶。”


    木婆婆慈祥地拉住她的手,笑著問道:“奶奶給你作主,你說,這個姓方的小子和那個姓嶽的小子,你更中意哪一個?”袁姑娘登時大羞,這話又怎能說出口:“奶奶!你說甚麽了!嫣兒可是,可是聽不懂!”旁邊一女嘻笑道:“不懂裝懂可以,懂裝不懂怎成?袁家妹妹你快說,姐姐也給你作主!”


    “去去去,哪兒都有你!”袁嫣兒又羞又惱,過去掄起拳頭就打:“教你亂講!教你亂講!”眾女正自驚叫跳腳,又一年長些的女子脆笑道:“小道士,姐姐我來給你做主,你說,嫣兒妹子是不是你的心上人?”方道士閉口不答,隻笑,憨厚地笑。話是有的說,也得分時候兒,此時的方道士自當老老實實,做一個完完全全的正人君子,再說大敵當前,也沒那說說笑笑心情,本就無可奈何應付一時——


    “嶽淩——”


    一百零八安靜地蹲著,嗑著手裏的一把瓜子,神情專注而滿足。


    “不好!棍子!”一百零八猛然一驚,騰地跳起!扭頭兒卻見一人拎著自家的棍子四下亂跑,幾人哇哇大叫追個不休:“小偷!可惡之人!”一百零八大怒,扔掉手中瓜子便待上去教訓他一通,忽又覺得如此美味大為可惜,忙又去撿,撿一個吃一個,吃一個撿一個,一時忙得不亦樂乎!


    “天一,快過來!不許再跑了!”木堯然揮著手大聲唿喊,旁若無人。少頃那小童噔噔跑過來,滿臉通紅一頭的汗:“娘,娘,他們非要和我搶哎呀!”話聲未落眼前一花,手中棍棒不翼而飛:“吱吱!”隻聽吱的一聲大叫,卻是一百零八搶了棍子掉頭就跑,不料剛剛轉身子屁股已然重重挨了一腳:“嘰吱!”一百零八猛地跳起,吡牙咧嘴衝將上去——


    “滾一邊兒去!死猴子,信不信老娘剝皮去骨燉了你!”行兇之人叉腰瞪眼大聲叫喚,看上去比自家更猛更兇狠!一百零八登時膽寒,猶猶豫豫又不敢上去:“是個母的!老虎一般,明顯不好惹!”雖然一百零八沒有見過老虎,但是想必也就這般模樣!好漢不吃眼前虧,終於一百零八忍氣吞聲走了,一邊走一邊揉著屁股。


    忽然想起自家老大,老大在哪?


    老大丟了!


    咦?棍子,棍子呢?


    棍子又沒了!


    一百零八趕忙又去找,低頭又見一個瓜子!


    木堯然拿著一方手帕,輕巧又溫柔地給那小童擦著頭上的汗:“小天一,乖乖寶,歇一會兒再去跑!”


    天不遂人願,嶽師兄抽到紫一,方道士是個青二,兩人遙遙互視一眼,隨即一人走開,一人別過頭去。對於方殷而言,這個結果並不理想,方殷隻想打敗他而非去爭那甚麽第一,而早一點遇上他便多一成勝算,因為方道士心裏很是失望。而對於嶽淩而言,早晚遇上他都是一樣,可是嶽淩對於此人投機取巧的做法極為不屑,因此嶽師兄對這個結果也不是很滿意。


    嶽淩出場。


    對手三生峰祝由。


    二人相對,對視片刻,片刻蔣長老揚聲道:“開——”


    “我棄權。”


    蔣長老一怔,幾疑是耳朵背了沒聽清楚:“你,你說,你說甚麽?”祝由點頭道:“不比了,我棄權。”蔣長老怒道:“臨陣退縮,豈有此理!我上清怎有你這般不成器的弟子!”祝由搖頭道:“並非怯場,實是不濟,師兄內力劍術均是遠勝於我,切磋多次祝由無一不敗,又何心多此一舉!”說罷深施一禮:“蔣師叔祖,晚輩告退。”


    說罷徑自下去,垂手立於台下。


    滿以為是場大戰,一睹嶽師兄神威,誰知竟爾草草了事,雙方竟然劍也沒拔!眾道見狀大為失望,當下一眾道長怫然不悅,幾處道士更是大搖其頭喝了倒彩:“肅靜!肅靜!”蔣長老環顧四方大聲斥責,然事已至此卻也無可奈何,想了想隻得宣布道:“嶽淩勝,祝由,祝由,哎!下一場,方殷——”


    “我也棄權!”三生峰又一人激動大叫道:“這沒法兒比,你看他你看他!他他他!”眾人隨之齊齊望去,但見驚唿嬌笑聲中娘子軍方麵赫然衝出一人,大步流星意氣風發端的威伍神氣!隻見他胸前懸箭壺,背負一長弓,腰後佩鋼刀,肩上挎一弩,左手青鋼劍出鞘,右手赫然一盾牌,不說武裝到牙齒,也是威風夠唬人!懷裏更鼓鼓囊囊不知揣著甚麽物事,瞧來沉甸甸的奔走之際一起一伏:“來了!來了!”


    眾道愕然,複又嘩然。


    “胡鬧胡鬧,這是做甚!”蔣長老指點嗬斥,聲威凜凜。方道士顛兒顛兒上前,嘻嘻一笑:“怎地?”蔣長老怒道:“本長老有言在先,不許使暗器蟲蟻草藥之術,你怎又——”方殷低頭看看身上,奇怪道:“暗器?弓弩?大刀?這個是盾牌,都是明刀明槍,怎了?”蔣長老一時語塞,半晌,道:“你那懷裏揣的,又是甚麽?”


    方道士俯身放下刀劍探手入懷,將諸多物什一樣樣掏出來擺上台麵:“這是霹靂子,這是震天雷,這是流星彈,嗯,當屬火器,這是油筒,這是酒筒,這是飯筒,我是有點兒餓,你先等等!”說著打開一竹筒,抓出半把炒麵,塞進嘴裏咯吱咯吱嚼巴幾口:“這是飛石,這是軟鞭,這是雙節棍,這是弓和箭——”


    但見台上擺了大大小小長長短短方方圓圓或是奇形怪狀一眾器物,直看得人目瞪口呆不知其所以然。又是半晌,蔣長老長歎道:“哎!你小子,當真是煞費苦心!”方道士點了點頭,認真說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比武並非兒戲,所以準備工作是一定要做足的,嗯,多多益善,多多益善!”蔣長老聞言哭笑不得,心道不是兒戲又是什麽?零零碎碎,男男女女,亂七八糟烏煙瘴氣,還帶個猴子:“吱!”


    但本無條規限製,卻也一時奈何不得他,再說蔣長老為人最是公正不過,對方既然說得在理,那麽:“也罷,既然三生峰弟子,呃。”說著低頭看了一眼花名冊:“蕭逸已然棄權,那麽便算你勝了這場,下不為例,下不為——”等等!等等!剛剛大叫那人憤然衝上台,激動叫道:“我不過是隨口一說,師叔祖又怎能如此草率行事!不公平,這不公平!”


    此人生得麵皮白淨,不高不低,細眉淡眼瞧來甚是可喜。可喜是可喜,偏生說話又可氣,蔣長老何許人物,怎能對他如此無禮!蔣長老行事慎重為人公平至極,而平生最最痛恨的事情便是處事之時別人胡亂指摘,尤其還是一個小輩:“放肆!”蔣長老勃然大怒,駢指揚聲:“話是你自己說的,現下怎又反悔!便如此!下去!”


    既能過關斬將一路殺將過來,武功自是非同凡響,蕭逸有名“無量劍”,還有個外號兒叫作“小兔子”,都是同門師兄弟們給起的,也都是說此人膽量比較小。但事關榮辱責任重大,豈能如此輸得不明不白又冤枉又糊塗地給人轟下去!欺人太甚,絕不可忍!蕭逸出離憤怒,大聲爭辯道:“師叔祖,同為上清子弟,您老一碗水可要端平!你這,這,這是偏袒五子峰的人!”


    不錯!蔣長老是出身五子峰,可是蔣長老如此公平公正又德高望重的一個老者,又怎會偏袒五子峰的人!年紀小不懂事也就罷了,可是總不能胡言亂語,信口開河!蔣長老當下怒火攻心,氣得嘴皮子直哆嗦半晌說不出話來:“你!你!”又一時終於哈哈大笑朗朗有聲:“你既執意如此,那便比上一比!方殷,準備——”


    方道士,扯過長弓搭上利箭,矛頭直直對準敵人——


    “等下!等下!師叔祖你,這,怎能!”蕭逸連連擺手遠遠退開,眼睜睜看著青烏烏的尖利箭頭直直直直——


    “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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