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暮色四合,夕陽將青石板路染上層層金色,偶有孩童笑鬧著從身邊跑過,兩旁的民舍頂嫋嫋冒出炊煙,仿佛悠長的,充滿煙火氣息的市井畫卷。


    雙華的手被哥哥緊緊攥著,看著兩人交疊在一處的影子,不知為何胸口填滿暖熱,眼看侯府的燈籠就在不遠處,輕聲問道:「為何要走迴去?」


    顧遠蕭將她的手拉到身前,柔柔笑道:「我以前就想像這樣,與你牽著手,堂堂正正走在人前,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是一對真正的夫妻,恩愛綿長,永世不離。」


    一連幾日,雙華都會去鄒氏院子裏學著管帳。她心思本就聰慧,又有方仲離教導在前,哪怕鄒氏再不情不願,也能一點即通,進步很是神速。


    鄒氏眼看著就要交出管家大權,五髒六腑都不爽利,再加上這幾日天氣驟變,先是染上風寒,然後便一病不起。


    這一日,雙華在祖母院子裏陪她用了午膳,正準備迴房看書時,見一個丫鬟捧著藥碗往棲梅苑方向走。


    於是叫住她問:「是送到太夫人那裏的嗎?」


    那丫鬟忙點頭,說太夫人病情反複,今日特意讓大夫換了新的藥方,重煎了碗送去。


    自從鄒氏生病後,就未讓雙華再去她那裏問安,名曰怕過了病氣,其實是想眼不見心不煩。


    那丫鬟走遠後,雙華想了想,婆婆的病看來不止風寒這麽簡單,她做媳婦兒的,就算不在身邊照料,也得去問候下病情。


    於是迴房去,讓寶琴幫忙準備了些酸棗蜜餞,想著婆婆成日要喝藥湯,吃這些也能解解苦味。然後拎著食盒,沒讓寶琴跟著,獨自往棲梅苑走過去。


    可到了院子裏,丫鬟告訴她,太夫人正在暖閣見客,讓她等著讓自己去通傳。


    雙華想婆婆既然在見客,便覺得不必去打擾,讓丫鬟不用管她,自己走到葡萄架下的廊椅上坐著,正低頭用帕子撣著褲腿上的浮灰,突然聽見婆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本想站起打聲招唿,可卻耳尖聽見自己的名字,心頭一動,便將身子往廊柱後藏了藏。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鄒氏病得並沒有她想象的重,隻是臉色比以前白,肩上披著厚厚的裘衣,懷裏還揣著暖爐,旁邊陪著她的娘家妹妹郭姨媽。


    兩人邊走邊聊,雙華正在躊躇要不要出去問候,突然聽見郭姨媽大聲道:「什麽,還沒有圓房」


    鄒氏臉一沉,伸手按著她的嘴,將人拉到葡萄架後,雙華與她們隔了根柱子,對話聽得不算句句清楚,但連猜帶蒙也能拚湊完整。


    鄒氏拉著郭姨媽坐下,病怏怏的模樣,道:「這種家醜,我也隻說給你這娘家妹妹聽,偏偏我那傻兒子,對她還是言聽計從,讓他往東不敢往西,連中饋都拱手交到她手上,也不知是被下了什麽降頭!」


    郭姨媽眼珠一轉,按住她的手道:「我說姐姐啊,這事你可千萬不能馬虎。她才剛進門,就有這種手段,可見之前的乖巧全是裝的。她在侯府當養女的時候,你可沒讓她舒心過,如果是個大度的還好,萬一她存了報複挑撥之心……嘖嘖,你可隻有這麽一個兒子,又難得養的這麽有出息,若他同你生分了,你後半生能還有什麽仰仗啊!」


    鄒氏也不知是被風吹得身上涼,還是心更涼,歎了口氣道:「可你方才說的,是不是也太急了點兒,他們才成親幾天啊,我這個做婆婆的就急著往府裏塞人,於情於理都不合,若是老太太知道了,也不會輕易饒過我!」


    郭姨媽搖頭道:「你這個腦子就是一根筋,誰讓你直接塞了,正好你現在養病,我那侄女兒又剛好習得一手好醫術,就說讓她來照看你的病,慢慢再圖後事。」


    她見鄒氏麵色猶疑,繼續道:「葉若雖說是個庶女,可她爹也是戶部郎中,而且她是記在嫡母名下養的。最關鍵是,她同你那養女長得有五分相似,氣質也是柔弱令人生憐,你不是說,遠蕭就喜歡這樣的,到時候多叫他來你這邊,兩人接觸的多了,何愁沒有機會。」


    那邊鄒氏似乎還是覺得不妥,又說了些什麽,雙華卻已經聽不下去了,她倏地站起身,想要去怒斥郭姨媽無恥,轉念想著婆婆的病,況且自己這聽牆角也不夠理直氣壯,隻得暫時將這口氣咽下。


    她趁那兩人還在對談,重走迴前院,正想將食盒遞給丫鬟,想了想又縮迴來,從懷裏掏出碎銀塞過去囑咐道:「莫要讓太夫人知道我來過了。」


    那丫鬟十分莫名,可還是點頭應下,然後看夫人拎著食盒氣鼓鼓地離開。


    寶琴見夫人這麽快就迴來了,準備好的東西也沒送過去,雖是好奇,卻並沒有多問,隻是給她倒熱水洗手,等迴來時,發現夫人鼓著腮幫,將那些蜜餞一把把往嘴裏塞,用力嚼幾下再憤憤咽下去。


    她忍住笑倒了杯茶遞過去:「夫人可別噎著了。」


    雙華喝了口茶,抬眸看過去,想了又想,示意寶琴坐下,靠過去小聲問道:「你平時人緣最好,消息也靈通,你可知道……」她頓了頓,艱難問出口:「那些勳貴人家娶了正室以後,是不是都會被外人塞些鶯鶯燕燕進去。」


    「那是自然。」寶琴煞有介事地迴道:「這些勳貴士族最重要的就是開枝散葉、繁衍子嗣,更何況,越是有聲望、有權勢的,惦記著的人就越多。就拿咱們侯爺來說,若是能有人家塞個姑娘進來,再懷個兒子,往後整個家族都能跟著雞犬升天,你說他們是不是得挖空心思往侯府送人。」


    她說得有些忘形,看見夫人的臉色才發現失言,連忙擠出個笑容道:「哎呀,這是奴婢瞎說的,隨口舉的例子。侯爺對夫人一心一意,疼愛若此,怎麽會任由那些人作妖。」


    雙華托著腮歎了口氣,她其實相信哥哥曾經的承諾,也相信哥哥的人品。


    但內心總有些自卑冒出來,如果真像婆婆說的,哥哥所迷戀的,其實是那種拯救弱女子的男兒氣概,當比她更值得憐惜的人出現,他會不會動心呢。


    她想到這種可能就難受的不行,這時又聽寶琴道:「其實啊,要鬥這種狐狸精也不難,無非是憑借拿捏自己相公的手段。」她見雙華仍是滿臉的懵懂,又湊近些,壓著聲道:「就是……床笫之間那些事嘛,如果夫人日日把他纏緊榨幹,哪還有精力對付外麵的小妖精。」


    雙華瞪眼看她,終是憋出聲笑來,手指往她額上一點道:「你小姑娘家家的,哪學來的這些詞!」


    寶琴摸著額頭,臉也有點紅,嘟囔著道:「還不是老太太身邊的嬤嬤同我說的。」


    雙華又笑了她幾句,然後才開始煩惱。若真像郭姨媽所說的,隻怕馬上就會把那個什麽初薇給送過來。可她連開始一步都沒邁出,該怎麽做才能榨幹他呢。


    顧遠蕭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迴府時又過了晚膳時間。


    他匆匆走迴住院,推開臥室門時,一眼就看見妻子正彎著腰,專心致誌在床上翻找著什麽,旁邊站著的寶琴看見他正想問安,他卻笑著擺了擺手,示意丫鬟們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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