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抵是個饒有興致的明豔笑容,帶著分外天真的散漫惡意。咚“靠!”這次是真的撞到了什麽硬質的家具,袁冉隻覺眼前劃過一陣斑斕雪花,酥麻退卻的刹那,他就因劇痛蜷倒在地。可還沒等他完全緩過來,一雙已經手穿過他腋下,將他拖靠到牆邊。兩人隔著條黑紗麵麵相覷,似乎誰都沒想到,暌違已久的重逢會是這般景象。袁冉能感到離得極近的溫熱氣息,也能感到那從自己脖頸一路向上,最終按在唇瓣皸裂處肆意摩挲的指尖。皸裂處的疼痛倒是其次,那幾乎要入侵口腔的大力撫弄才是他脊背陣陣發涼的原因。“口渴?”熟悉的嗓音傳來,似乎沒變,又似乎變了,聽不出情緒,像句普通的關懷。袁冉從後腦到腰背都盡可能往後貼緊牆壁,冷汗順著鬢角往下,一點點浸濕了眼前綁帶。近前人沉默了一會兒,聽動靜應該是起了身,可沒一會兒又折返迴來。先是瓶蓋擰開的聲音,而後便是冰涼的礦泉水瓶抵在唇舌的觸感。“張嘴。”依舊是不帶什麽情緒的話,初時的驚詫已經退去,袁冉恢複了強硬的抵觸情緒,嫌惡地皺眉,將臉轉到一邊。“唔……!”下巴被猛地捏住,唇齒被迫張開,冰涼的飲用水囫圇灌進口腔。“呃啊……咳咳咳、咳咳……!”灌進嘴裏的水還未流入喉嚨,便被袁冉盡數咳了出去,但這番拒絕的態度並未得到對方認同。緊接著,他突覺後頸一桎,臉被迫抬起的同時,熾熱而柔軟的觸感便驀地貼了上來。但那柔軟隻是溫和假象,下一秒,幾乎是變相的啃噬洶湧襲來,帶著粗啞到駭人的沉重唿吸。躲閃已無意義,也不知道是誰在撕咬誰,濕潤的口腔中瞬間泛起血腥鐵鏽味。黑紗被猛地剝離,從對方近在咫尺的癲狂眼睛裏,袁冉看見了緋紅息的自己,頓生出一股強烈到極致,伴著滅頂羞恥感的厭惡。“我去你爺爺的宋知舟,傻叉玩意兒,快把老子放開!”袁冉破口大罵。“為什麽要來搗亂?”宋知舟雙眼亮得仿佛寒夜裏覷見溫熱活體的孤狼。“我搗亂你祖宗!”袁冉啐了口滲出的血沫子,“老子是在給你和褚昀送賀禮。”許是答案太過荒唐,宋知舟先是一愣,而後似是喟歎道:“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他俯下腰,居高臨下望著袁冉,“可是,我說過的吧?”袁冉不屑挑眉,佯裝聽不懂。“你隻有一次逃跑機會。”袁冉被重新綁上黑綢帶時,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自己可能要被偷偷做掉了。因為宋知舟離開前,對他說,“來都來了,那就別走了。”他被保鏢一左一右駕著下了樓,在平地行進了一會兒,又被塞進了車後座。汽車發動時,他突然就後悔了,後悔自己為什麽要來。“下周”近在眼前。小福還在等著自己迴去助陣。自己明明答應過他的。似乎自己從很早以前就是這樣,做事隻論心跡,從不瞻前顧後,明明一直就是個處處不受待見的倒黴玩意兒,也沒想著修煉下心眼,吃多少塹都長不了一智,不然也不至於眾叛親離,落荒而逃。這會要是宋知舟真讓人把他做了,倒是省得自己動手了,能苟且到現在,全賴自己太過膽小,膽小到刀都戳進腕子一小截了,還是沒敢下死手。就是希望宋知舟看在夫夫一場,把他骨灰埋到許芝邊上就成。嗯?不對,宋知舟那麽恨許芝,可千萬不能讓他知道許芝葬在哪裏,給她骨灰揚了怎麽辦,要揚就揚自己的吧,反正他下輩子不想投胎了。真的……太累了。他突然這麽多愁善感也是有原因的,被帶離閣樓前,也不知是被注射了什麽東西,身體綿軟無力的同時,大腦卻不受控製似的,毫無邏輯地瘋狂運轉起來。一會兒想到小時候,一會兒想到兩年前,再一會兒又想到被自己親手燒毀的小院。想到自己傾注心血的小院,居然就這麽燒了,當時確實上頭,痛快了一晚。現在再迴想自己從什麽都不懂,到一點點挖空心思鑽研,終於在某天早上打開門,看到尚且孱弱卻緊緊抱住枝幹的小花苞。那種獨屬於自己的欣慰,又和宋知舟有什麽關係呢,那隻是些無辜的,被自己遷怒而葬身火海的可憐花草罷了。藥效顛三倒四衝擊著他本就混亂不堪的情緒,此時此刻,他想什麽都是懊惱,憶什麽皆是愁苦。幾乎沒掉過淚的人,在這個被五花大綁,蒙著眼自認為要被送往生命終點的夜晚,壓抑著,蜷縮著輕泣。車不知開了多久,袁冉昏昏沉沉間又感覺被人從後座拖了出來。剩下的路,他都不太清醒,隻感覺左拐右拐,似乎進了室內,又上了樓梯,最後,隻聽得一聲清脆的鎖門聲,世界陷入了寂靜。藥效退去時,天還沒亮。袁冉在被褥間猛得驚醒,忙不迭下了床,腳觸碰地麵的一瞬間,就因殘餘的藥力差點摔個趔趄。他半跪在地,努力消化著眼前的天旋地轉,好不容易穩住身影,撐著床沿起身,借窗外月光勉力辨認周身環境。“這是哪兒?”他轉身走到門邊,試了下門把,果不其然完全打不開。摸黑開了燈,他看清了。是個裝潢考究的套房,家居配置一應俱全,甚至還帶了一個小型吧台,隻是內裏所有玻璃製品已全被清走。有陽台,但門已經被提前封死。兩個衣櫃裏放滿了衣服,從內衣到外套,全是袁冉的尺碼,甚至洗手間的洗漱用品都是他慣用的牌子。袁冉赤腳站在地毯上,腦門發涼。宋知舟早就打算囚禁他,一直在做準備,所以才姍姍來遲。將床頭櫃上的柑橘香薰狠狠扔進垃圾桶,仰麵大字型倒進床鋪,隻覺自己在被褥間不斷往下陷,四肢越纏越緊,就像被釘入無邊巨網。他不知道宋知舟囚禁自己有什麽目的,也搞不清楚早上那個帶著侵略意味的吻又是哪種戲謔的新把戲。等宋知舟下次再出現時,他必須明明白白告訴對方,別再整這些神神叨叨的伎倆,如果是為了報複自己潑油漆的事,那就來個痛快。自己現在確實是失勢了,卻也不打算應承這種惡趣味的貓鼠遊戲。他得迴去,越快越好。小福還在等自己。第58章 春日樊籠袁冉原本以為宋知舟會很快過來找他興師問罪,但事實是,那人就像是完全遺忘了自己。整整三天,袁冉唯一見到的活人就是進來送一日三餐的年輕幫傭。幫傭看起來是異域人士,棕皮鷹目,問他話也隻是咿咿呀呀誇張地比劃,稍微使點力逼問便涕淚橫流,就差跪下哐哐磕頭求饒。袁冉有勁使不出,拘著對方往外走,還沒出門扉,就被不知從哪兒刷刷衝出的黑衣保鏢,不費吹灰之力逼退迴房裏。他發了狠去推搡,卻被輕鬆化解,疼是不疼,隻是極其狼狽。撲空在地毯上摔個四仰八叉,次數多了,袁冉隻覺自己的麵子裏子全被碾碎了粘在地毯纖維裏,莫說撿,鏟都要鏟不起來。唯一的門是不可能出去了,通往陽台的門又全被封死,再過三四天就是小福求婚的日子,也是自己答應對方要迴去的日子。袁冉如同困獸般在房間中央喘著粗氣來迴踱步,恨恨地扯自己頭發。混亂間,突然聽見身後有女聲低低笑了一聲,“我的小笨蛋喲。”他猛地迴頭,驚疑不定間朝空蕩蕩的簾子後頭走去,“媽媽?”話一出口,自己都嚇了一大跳。看來是真的被氣過頭,青天白日,居然還幻聽上了。不想坐以待斃,既然武的不行就來文的。智取雖然不是他的長處,但宋知舟派這麽多人把守,肯定也是要一並看管他所有異動的。袁冉走到門邊,盤腿坐定,仔細聽外頭動靜。整整五六日,他沒有鍾也沒有表,日日無事可做,時間變得分外不值錢,容他盡情取用。聽了兩天動靜,倒是真給他聽出了些有用的信息。保鏢平日裏站守的地方並不在房門口,而是在門外走廊的盡頭,把守著唯一的上下樓梯口。白天和夜晚的保鏢也不是同一撥,他們通常會在夜裏零點換班,而夜晚的那幾個要比白天的健談許多,袁冉偶爾能聽見摻雜著閑聊調調的模糊聲音。他沒指望那些人會放了自己,他現在隻是迫切希望有人能代替自己向宋知舟傳達見麵的意願。白天那幾個悶葫蘆,任自己上躥下跳、喊破喉嚨,個個無動於衷。但興許晚上這幾個看起來健談不少的保鏢可以“策反”試試。從零點換班算起,每隔兩小時,會有一名保鏢沿走廊巡視,中途必然會路過關著袁冉的房間。零點整。袁冉將耳朵貼在門板,聽腳步靠近便提高了聲音,與門外人隔空對話。口吃清晰,言辭懇切,充滿了談判的誠意。然而,受過專業訓練的人確實不一樣,那步伐行至袁冉門口,別說停頓,就連節奏都沒亂一下。袁冉邊拍著門,語氣逐漸急切:“讓宋知舟來見我,喂,幫我通報一下,喂……喂!”腳步聲由遠及近,又由近至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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