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在宋知舟房間裏看到過,就是放在書架中間的那張謝韻抱著年幼宋知舟的合影。照片裏,母子二人坐在玫瑰花海中,身下就是這樣一張鐵藝的長椅。想到這,袁冉這才了然,腳邊這些光禿禿的植被可不是什麽灌木,而是冬季的玫瑰枝條。照片,照片……悸動間,他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等下。”袁冉輕聲喊停前方的人。宋知舟轉身,用眼神投來詢問。“我想休息一下。”袁冉點點椅子。主樓就在眼前,這寒冬臘月的,袁冉有這種提議實在有些不合理。但宋知舟的優點之一,就是對袁冉的奇怪想法鮮少說不,他甚至先行一步坐到椅子上,“有些涼,確定要坐嗎?”袁冉點點頭,貼著對方坐了下來,狀似不經意道:“我在你房裏看到一張照片,是你和你母親的合照,好像就是在這兒照的。”宋知舟似乎沒想到袁冉會注意到這些,微微有些怔愣,“是,是有這麽一張照片。”袁冉點點頭,順勢掏出手機,調出相機界麵,“那還挺巧,要不我們也拍一張?”“現在?”宋知舟說著,轉頭去看手機屏幕,剛好和略顯呆滯的自己對上了視線。哢嚓未待他擺好表情,快門已經按下。“我還沒準備好。”他急急申辯。“沒事,走吧。”袁冉將手機放迴口袋,徑直起身。提議合照,原本是懷了某種浪漫又形式主義的私心。既然謝韻陪著宋知舟度過春天,那接下來的冬天,便由自己與宋知舟相攜著跨越。興許某天,兩人的合照也會出現在宋知舟的床頭或書架也說不定呢。可在取景框裏看見自己緋紅的臉時,又後悔了,似乎那點小心思全被鏡頭曝光了個七七八八。他飛快攏好圍巾,欲蓋彌彰般步履匆匆朝主樓去了。由是打理得宜,主樓內部幹淨整潔,一點不像長久空置的樣子。宋知舟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久到袁冉以為對方是不願進去,才聽他輕聲道:“太久沒來了,總覺得恍如隔世。”玫瑰園是宋家鼎盛時經常舉辦大型宴會的地方。袁冉聽說,袁百梁剛發跡時,也曾削尖腦袋想擠進宋驍和謝韻的賓客名單。如今不過數年,宋家已然落敗到變賣家產,確實對得起“恍如隔世”四個字。袁冉心有惻隱,便主動牽住宋知舟,帶他向裏走。袁冉是第一次來,好奇地四下打量,攜著宋知舟走走停停,穿越過大廳,不斷往深處行進。底樓主廊一路向南邊延伸,盡頭有一扇尤其考究的木門。“那兒是?”袁冉指指那門,轉頭問宋知舟。“書房。”宋知舟道。“去看看?”袁冉這話雖是詢問,但話還沒落,已經拖著宋知舟往前去了。本以為書房裏會有很多書,卻沒想到,打開門的刹那,首先映入眼簾的房間正中那架漂亮的白色施坦威。“原來在這裏……”袁冉喃喃,拉著宋知舟向那架碩大的三角鋼琴走去。“真漂亮。”第一次近距離看這架鋼琴,距離袁冉上一次看到它,還是高中時在校慶匯演上看宋知舟的獨奏表演。許是骨子裏帶有來自於許芝的,對鋼琴的珍視,他小心翼翼撫了一會兒,才慎之又慎打開了鍵蓋。連琴鍵也很完美,袁冉在心裏默默讚歎,又忙不迭將椅子拖出來,把宋知舟按了上去,道:“要不要彈一首?”宋知舟指尖沿著黑白琴鍵縫隙摩挲了一會兒,似是在努力迴憶,過了好久才抬起頭,有些茫然地朝著他搖搖頭,“忘了。”袁冉一愣,卻也能理解。許是宋知舟自從家裏出了變故後,便鮮少再有心情彈琴,如今想不起譜子也是正常的。他坐到宋知舟邊上,隨意哼了一小段基礎曲目。“怎麽樣,這首挺簡單的,有印象吧?”他耐心引導著,試圖喚醒宋知舟失落的記憶。宋知舟搖頭,依舊茫然地望著袁冉。說是茫然,更像不見悲喜,淡淡道:“不是譜子,是指法,我想不起來了。”袁冉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他以為像指法這種東西,作為肌肉記憶,荒廢久了雖然會生疏,卻不會忘記。“這也能忘?!”袁冉覺得遺憾極了,難得好琴就在眼前,現成的樂師卻撂了挑子。他想來想去還是不甘心,抱著臂,申辯道:“指法不該是刻進骨子裏的身體記憶麽,這不就跟騎自行車似的,學會了就不會忘。”他執拗地將宋知舟的掌心擺成標準姿勢,虛虛懸在琴鍵上方,“有沒有些感覺了。”“你說得對。”宋知舟沒有看琴鍵,從袁冉掌心抽迴手,反握住放在膝頭,“刻在骨子裏的東西確實不容易忘記。”他頓了頓,又綻露出一個帶著歉意的笑容,“等我想起來了,第一時間彈給你聽。”那個有些憔悴的笑容,並沒能寬慰到袁冉。相反,對方愈退讓,袁冉愈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宋知舟來到這裏後,幾乎沒有露出過任何的由衷笑容。對於玫瑰園,袁冉隻是認定,此地對於宋知舟來說必然意義非凡。卻沒想過,對方義無反顧要處理掉這個莊園,也許正是因為園子裏處處都有謝韻的影子,每一次重遊,都要經曆“恍如隔世”的孤獨與缺憾。“宋知舟。”袁冉不由自主喚了一聲,而後緊緊擁住對方,輕聲道,“對不起,我不該,我………”一陣電話鈴打斷了他的剖白。是何荻。袁冉臉色微變。他對於危機的嗅覺總是分外敏銳,在按下接通鍵前,已經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怎麽了,什麽事?”“袁總,那個……恆建集團那邊來消息說,要取消合作。”第46章 情動於昏沉日夜變故來得太突然。但袁冉並沒有顯露出驚慌,努力壓下心頭焦躁,故作輕鬆道:“晚上訂了餐廳,我們差不多也可以出發了。”宋知舟並未接話,方才袁冉那瞬間失態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走近了些,“是公司有急事麽?”袁冉擺手,繼續粉飾太平,“小問題,不用擔心。”說完便背過了身,裝作專注欣賞鋼琴。說實話,袁冉有些懷疑今天這大概日子和自己犯衝。精挑細選的禮物被壽星嫌棄不說,以為十拿九穩的合作還偏偏同一天“後院失火”。他複盤了一會兒,原本的焦灼感漸漸被委屈代替。似乎不管怎麽努力,不行不就是不行。指尖在琴鍵上胡亂敲擊。尖銳無序的雜亂高音,就像支離墜下的破碎寒冰。一隻手從身後按住他胡亂遊走的指尖,先隻是按住,又緩慢的抓裹。“如果覺得累,我們就直接迴家。”似乎一直是如此,毋需自己多言,這個男人總會在第一時間察覺他所有的微妙情緒。好的,壞的,想藏也藏不住。意識到這點,委屈便被簌簌被抖落了。“不,不迴家。”他轉身,用鮮有的近乎於撒嬌的姿態麵對麵摟住宋知舟,輕啄對方唇角。若是平時,宋知舟早該熱烈的迴應自己,可今天,掌心摟抱下的軀幹卻筆直而僵硬。袁冉覺得也許是自己表現得太過純情,於是也不再局限於蜻蜓點水的觸碰,直接上手捏開對方緊抿的唇,大肆加深了唇齒糾纏。然而,還未來得及點燃對方心頭火,就猝不及防被推開。宋知舟唿吸雖有急促,麵上卻不見赧色,甚至隱隱有些惶然。印象中自己主動投懷送抱,這人除非賭氣,何曾有過這麽明顯的推拒?!明明出發前還好好的……想來想去,不外乎是自己買下玫瑰園的舉動把宋知舟膈應到了。但要是直接問對方是不是不待見這個生日禮物,那可真是裏子麵子都掉幹淨了。“算了,迴家吧。”不想再自討沒趣,既然宋知舟沒這個心情,權當今天是單純出來遛個彎。沒打算在對方生日吵架,迴程路上袁冉也試著搭話,但對方今天也不知是不是心裏有事,不是出神就是沒聽清。袁冉窩火極了,一腳油門代替怒氣,隻花了來時一半時間就到了家。迴到鈐園,袁冉先下了車,迴身見宋知舟還在車裏發呆,心裏五味雜陳。等了一會兒,見這人還是沒什麽下車的意思,便憤憤地獨自進了門。本以為今天不會迴來得太早,便給幫傭放了一天假,此刻主樓內靜悄悄,連口熱飯都沒有。袁冉氣唿唿上了樓,打算先衝個澡,在親自下廚鼓搗些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