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允躺在枕頭上緩了緩,待意識完全清明過來才動了動酸痛的肩背,想要支著身子坐起來。陳彬把床給他往起搖了搖,又從旁邊的病床找了兩個枕頭給他墊在身子後麵。時允這才得以對著四周好好打量一圈,發現自己是在醫院的急診室裏麵,迴想起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幕,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頭頂。“別動。”唐曉淇坐在床邊捏住他的手腕:“醫生剛給你縫了針包紮好,現在肯定是有點疼的。”說罷默默瞟了一眼站在身邊的陳彬,目光收迴時眼中充滿了歉疚:“幸好陳彬下樓給你送圍巾發現得及時,醫生說沒什麽大事,休養一段時間及時換藥就行。”“我已經聯係物業去調監控了,還報了警,你放心,這次的事情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的。”時允在意的倒不是這個,也不想表現得過於脆弱徒引對方抱愧,於是勾勾唇角告訴他:“我沒事,剛好趁這個機會跟領導那混兩天假,也挺好。”“倒是你。”時允說著頓了頓:“那瘋子估計沒這麽容易罷休,以後保不準還得來糾纏你。我看他這人好像情緒不是很穩定的樣子,那種情侶兩人分手後一方起了邪念蓄意報複的案例也不是沒有,你多少還是注意著點。”唐曉淇聽著時允的話,默不做聲低下了頭,看樣子兩人的想法是不謀而合想到了一處去,臉上浮現同樣的隱憂。就在這時,全程聽著兩人對話的陳彬忽然發了聲:“你先住我那。”唐曉淇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抬頭望過去,隻見陳彬雙臂環抱胸前半倚在牆邊一副神色淡定的模樣。今晚從陳彬這兒接收的信息量有點大,唐曉淇一時消化不了,又礙於遲鈍的反應即刻問出個十分傻帽的問題:“和你一起嗎?”“不然呢?”陳彬輕笑了聲,後又眨眨眼,用商量的語氣道:“或者你住我家,我去酒店,都行。”唐曉淇也知道對方是出於好心想要保護自己,反應過來自己的話帶有歧義,這才低下頭,喃喃解釋了一句:“我……不是那個意思。”陳彬“嗯”了一聲:“放心,我隻是擔心你的安全。”之後怕人仍有遲疑,勾勾唇角又跟著補了一句:“要是真對你圖謀不軌早就下手了,不會等到現在。”根據醫生那邊的說法,時允這種情況按理來說是建議住院觀察幾天的,但要是真想迴家也可以,就是得謹遵醫囑,定期來換藥複查。自從當年見識過母親住院的情況,時允這麽多年其實一直是對這地方存在心理陰影的。話說白了,要是有一天自己真的無處可去了,他寧願去火車站旁邊的天橋底下湊合湊合,也不願意睡在醫院裏、睡在這張不知道躺過多少死人的病床上。等到時允拿了藥迴到家,基本上已經是後半夜了。天亮以後的工作計劃是要跟樂星去市政府參加一場新聞發布會,可現在自己腦袋被砸成這個樣子還裹著個紗布,就形象上來說肯定是不合適的。時允原本沒想著休假,隻是跟樂星打個招唿讓他這幾天先換個搭檔。結果樂星一看到他這邊發來的信息,圖個省事,直接就給老張把情況報備成:時允挨了一板磚現在患上了腦震蕩。一聽說是腦子受傷了,放哪個領導也不敢堅持還讓員工來上班。老張那邊更是主動打了電話過來,叮囑時允一定要好好休息,還特批了他兩周的病假,獎金可能得扣上點,但是基本工資照算。能休假還有錢拿,就這待遇,時允想想,自己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剛好最近在家裏待著也無聊,於是在網上下單買了好些個食材,做飯給自己補補,多出來的那一人份的量就都裝進了保溫桶裏,讓同城快送給許臨熙也送過去嚐嚐。神經外科上下最近都忙著看許醫生的熱鬧,每天中午隻要穿著黃馬甲的人把保溫桶和鮮花一送上門,一堆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立馬就圍了上來,看看許醫生的追求者今天又給變著花做了哪些愛心午餐。科室裏一開始都覺得給許臨熙送便當的肯定是個溫婉可人廚藝精湛的靦腆小妹妹,挑花的眼光也不落俗,證明品味可圈可點,紛紛勸他要不幹脆約人出來見一麵,直接從了算了。但隻有許臨熙在第一眼看到花卡上那熟悉的字體後,當時就了然明白了一切。時允現在的廚藝究竟是個什麽水平許臨熙不清楚,畢竟這幾天的飯菜一上桌就被同事們瓜分了個幹幹淨淨,但就是有一點比較反常隻送東西不露麵倒真不像是他的作風。每次一想到這裏,許臨熙自己也不禁開始懷疑,會不會是時間隔得太久自己把那卡片上的字認錯了,其實送花送餐來的這“匿名人士”根本就不是時允。時允最近不露麵的事其實不隻有許臨熙注意到了,護士台那幾個人眼睛一個個都尖著,後來也發現了。趁著樂星來采素材休息的間隙,小沫專門把人拉到了跟前問:“樂編,最近怎麽總是你一個人過來啊,時老師呢?”“他啊……”樂星迴話時眼睛不自覺往瞟向了一邊,看許臨熙手裏拿著張藥單正朝自己這邊走過來,剛好卡著擦肩的功夫特意提高了聲線:“你們時老師這兩天可慘了,在樓下被人用板磚拍到頭上流了好多血,腦震蕩擱家裏躺著連個關心他的人都沒有。”樂星一說小沫立馬就信了,瞪著眼睛傻乎乎問:“這麽嚴重嗎?”見許臨熙的腳步倏然頓了下來,樂星心知有戲,勾了勾唇,繼續添油加醋:“那可不?要我說他也是傻,都虛弱成這個樣子了,想吃什麽點外賣不就行了,他還非不聽。”“每天自己下廚做飯也就算了,做好了還要給他家鄰居哥哥也送過去一份。自己小命都快嘎了還想著給別人送溫暖,現在像你們時老師這樣心地善良舍己為人的單身男青年可不多了。”“你們有空也在醫院裏給他物色物色。”樂行說著轉身看向小沫,餘光卻始終定格在許臨熙微躬的後背上,笑了笑,裝作一臉著急的模樣道:“趕快幫時允找個對象,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在他身邊,咱們這些當朋友的看見他幸福也就能放心了。”隨著樂星和小沫的談話聲漸遠,許臨熙默不作聲走到了辦公室門外,壓下扶手走了進去。看著桌上的保溫桶沉思了片刻,再迴神的時候,低頭一看,手裏方才的那張藥單竟已被揉得皺成了一團。坐在轉椅上將筆擰開,他照著原先那份又重新謄了一張出來,落筆寫下最後一個字的時候這才發現竟把日期那欄不慎寫成了簽名,於是歎口氣,自暴自棄撂了筆,凝著眉閉眼靠在了椅背上。五分鍾後,他於沉默中緩緩睜開眼睛。拿過手機打開微信界麵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將那個五年不曾觸碰過的名字從黑名單裏放了出來。收到許臨熙發來信息的那一刻,時允以為是自己腦子是真的被那機車男給砸得神誌不清了。畢竟自從許臨熙把自己拉黑了以後,這個頭像就再也沒有在聊天記錄裏出現過,許臨熙說他換了號碼,時允一度以為連帶著微信號也換了。所以現在看到的“你是不是在家?”幾個字,難不成是自己思念許臨熙過度而產生的幻覺?站在原地反應了半分鍾,時允往自己大腿狠狠掐了一下,確定不是在做夢,這才迴過去兩個字:【在的。】很快,那頭有了迴信:【門牌號告訴我一下。】確定了自己是在跟許臨熙聊天,時允說不上來激動還是忐忑,反正就是心跳得很快,快到幾乎要唿吸不上來。他手抖發了個問號過去,靈醒過來後,又趕緊把自己家裏的地址編輯成另一條消息給人發了過去。許臨熙“嗯”了一聲,之後便沒了下文。時允這頭正疑惑著,話題不會這麽快就結束了吧……一晃眼的功夫,對方卻緊接著發了張照片過來,是中午快送過去的保溫桶,附帶著幾個字:【下班給你拿過去,記得幫我開門。】第57章 “相信,但是不重要了”時允下午原想著躺床上刷會ipad再好好補個覺,結果許臨熙現在一說下班會過來,他卻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雖然知道人不會在自己這兒待多久、甚至有可能門都不會進,但時允還是將屋子裏裏外外全都掃拖了一遍,該歸置的物件都擺放整齊、散落在沙發上的衣服都收到了洗衣籃裏。之後提前在壺裏燒好水,在沙發上老老實實坐著,就像等著領導上門視察一樣,心裏說不出的忐忑。六點剛過一刻,家中門鈴響起來的時候,時允甚至都沒想著在貓眼確認一下就衝過去匆匆開了門。許臨熙手裏掂著飯盒,另一隻手剛剛按過門鈴還沒來得及放下來,一抬眼,就對上了時允裹著紗布那“觸目驚心”的額頭。兩人沉默著對望了兩麵,意識到許臨熙在看自己額頭的傷,時允窘迫地往旁邊側了側身,也因此剛好在門邊給許臨熙讓出了一個身位的空間。許臨熙抬腿進門,目光幾不可察轉了轉,在屋裏簡短環視了一圈,之後將保溫桶給時允放在了手邊的餐桌上。看人沒有要落座的意思,時允心裏猶豫著,也拿不準究竟要不要給他倒杯水。正發愣時,就聽見許臨熙突然開口,問自己:“頭是怎麽迴事?好好的怎麽傷成這個樣子?”因著對方這話,時允下意識抬手撫上額頭,卻在下一秒猛地被叫住:“別碰。”許臨熙神色淡淡望過來,視線最終還是落在他眉目上方,問道:“縫了幾針?”許臨熙的問題太多,時允知道真細說起前因後果他肯定沒興趣聽,便隻能挑重點的給人解釋:“被……唐曉淇前男友打的,大晚上的,可能把我認錯成他了吧。也不太嚴重,縫了七針,前兩天還有點疼,今天感覺都好得差不多了。”七針的傷口有多大,許臨熙不用拆開紗布看也能想象得出來,但事情終究是跟時允的朋友有關,自己這邊也不好多說什麽。“這幾天就忍忍別洗澡了,飲食上也注意一點,別吃腥辣刺激。”他這邊說著往保溫桶上瞥了一眼,問時允:“下一次換藥是什麽時候?”“周、周三。”許臨熙“嗯”了一聲,扣上大衣的扣子轉身,對著人提醒:“記得去,別忘了。”見他這副樣子像是要走,時允壓下唇角的笑意,往前跨了兩步擋到許臨熙的身前:“哥,你來就是為了看我的傷嗎?”“不是。”許臨熙一秒否認,語氣平平:“我是來給你還保溫桶的。”說著頓了頓,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眼神一黯,即刻道:“以後不用給我做飯,也不要再往醫院送花。你現在的行為已經對我造成了困擾,希望你能明白。”許臨熙說話時這副不留情麵的樣子時允早已習慣,此時他的關注點卻不自覺放在了另一件事上。“哥。”他問許臨熙:“我熬的排骨湯你嚐了嗎?味道怎麽樣。”時允這麽說本意上是想告訴對方,自己現在會做飯了,想要得到誇獎,目光中隱隱還含著期待。可許臨熙卻絲毫不吝於說真話,甚至沒想過要騙一騙他,如實道:“沒嚐,被同事分掉了。”許臨熙這一聲話音落下,肉眼可見的,時允臉上浮現出失望的神情,低著頭埋怨:“那都是我專門給你做的,你怎麽能分給別人……”“是專門給我做的嗎?”許臨熙反問,言語間甚至帶著點輕嘲的意味,看過來:“你不是給你鄰居家哥哥也送了一份?”“鄰居?哥哥?”聽到這兩個詞,時允怔了怔,凝起眉甚是不解,抬頭望過來:“什麽意思?”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許臨熙神色一滯,怕被人看出不妥,當時便收了聲。他默默舒口氣轉身朝著門口走,可剛邁出那果斷的一步,猝不及防地,卻有一個身影快速衝了上來,如過生日那天的露台上一般,沒有征得同意擅自抱住了自己。與那天不同的是,時允這次學聰明了。他沒有從背後環上來,而是直接撞進懷裏死死箍住了自己的腰,杜絕了自己向前邁步離開的可能。短暫的怔愣過後,許臨熙耳邊隱隱一道聲音傳來:“哥,我在國外想你的時候就會學著你以前做飯的樣子做相同的菜,可是我很笨,湯的味道不是鹹了就是太膩,有幾次切到手還把血滴進了湯裏。”“後來我的廚藝慢慢變好了,就總想著什麽時候能親手做一次菜給你吃。”時允說著聲音逐漸哽咽:“你可以繼續生我的氣,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我都能受著,但是求你別總是拒絕我,我真的受不了你對我冷冰冰的樣子。”約莫是怕許臨熙再次將他的手掰開,時允用力攀著自己的手腕十指因為過度的緊張也自顧自蜷在了一起。然而許臨熙雖然沒有給出同等的迴應,卻也沒有將自己推開,於長久的沉默中,他就隻是平靜地站在那。沒過一會兒,時允聽見他突然開口喚了自己一聲,聲音空洞得仿佛靈魂全都被抽走了。“當時醫院的最後一次見麵,我問你口中所說的喜歡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許臨熙說著淺歎口氣、胸腔有規律地起伏了下:“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怎麽迴答我的?”被帶著猛地迴憶起五年前事發後的一幕幕,時允腦中闖入千萬淩亂的思緒,唿吸緊促,一顆心如墜穀底。見人沒有答話,許臨熙頓了頓,兀自接下去:“就像你所說的,我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了。”“我之後用了很長一段時間來接受自己被你愚弄的事實,接受自己隻是一顆被拋棄的棋子,所以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行為在我看來,真的很矛盾。”許臨熙的聲音放得很低、很慢,語氣輕緩就像在敘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話裏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透著幾分傷痛愈合的麻木,對時允來說,卻憑空帶著驚人的殺傷力。那個口口聲聲說著如果不提、時間過去太久已經快要把從前都忘記的人,如今現在站在麵前被自己無力地圈著,迴憶起往事來,樁樁件件卻都記得如此地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