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叫自己問話嗎,可他還什麽都沒問呢?


    難道,就是想問自己怕不怕嫁不出去。


    她越想越覺得古怪,可也想哥哥能早些迴去歇息,於是站起對他一福,正要道別,顧遠蕭突然好像憶起什麽,喊道:「等等。」


    然後,他從懷裏拿出個緞麵的匣子打開道:「這些珍珠是我在江南時,當地的一個富紳送給我的。據說是他去藩國時尋到的,算得上世間罕有,十分適合年輕女子做成首飾佩戴。我留在身上也沒用,正好你在這裏,就送給你罷。」


    顧雙華看那匣子裏的珍珠顆顆溫潤飽滿,足有普通珍珠的一倍大,最特別的是,顆顆珍珠全竟泛著銀灰色的光澤,光彩奪目、煞是好看,可她不敢去接,道:「府裏的年輕女子不少,哥哥若是要送,可以送給長姐或是二房的妹妹。」


    顧遠蕭一挑眉:「熏兒年紀還小,用不上這些。雙娥每年往房裏添置那麽多首飾,還有不少禦賜之物,也看不上這種不值錢的玩意兒。」


    說完,他不由得顧雙華再拒絕,一把將匣子塞進她懷裏道:「也不是什麽稀罕東西,你拿著便是。」


    顧雙華怔怔捧著匣子,還沒來得及說一聲謝,就看見顧遠蕭立即扭頭,像躲避什麽似的,大步走了出去。


    她眨了眨眼想:「大哥是不是累糊塗了,怎麽前言不搭後語的。不是從番邦求得,世間罕有的珍珠嗎?怎麽又說是不值錢的玩意兒,所以這珍珠到底是稀罕,還是不稀罕啊。」


    第二天清晨,侯府眾人用完早膳,因濕悶的天氣都懶得出門走動,整座宅子就顯得格外寧靜。


    可老夫人的房裏,卻有著難得的熱鬧。


    顧雙華站在熏籠旁,抬手往鼻前輕扇了幾下,再轉頭去喚丫鬟過來,聲音細細柔柔:「這香的味道過於重了,祖母不喜歡,可以換成佛手橘再加沉水香。」


    老夫人半搭著眼皮,身子歪靠在羅漢塌上,手指撚著碟子裏的蜜餞塞進嘴裏,卻並不招唿一大早就趕到房裏來請安的顧雙華過來坐。


    她不發話,顧雙華就得規矩地站著,可她對老太太有股自然的親近,因此也不覺得拘謹,眼神開始不安分地在屋內亂轉,然後手指著花架笑著道:「祖母以前總怪這盆麗格海棠不好養,開花就愛爛根,想不到如今被養的如此繁盛。」


    老夫人斜著眼角看她,總算懶懶輕哼一聲,再摸過張帕子擦手,仿佛連眉間堆著的皺紋都寫滿了:我不高興!


    她昨日雖在外人麵前維護了這個孫女兒,可埋在心裏的那股子怒氣,卻翻來滾去,怎麽也難消散下去。


    顧雙華從兩歲進他們家門,這十幾年來,府裏長輩要說真心疼她的,除了老侯爺也就是自己這個養祖母了。


    她當然知道媳婦鄒氏不喜歡這個出身不明的養女,下人們最懂察言觀色,眼看著主母對這位三小姐的態度,日子久了,連府裏地位高的嬤嬤都敢擺臉色給顧雙華看。


    所以,兒子不在了以後,老夫人就總想,別讓這孩子在侯府孤立無依,自己能護著也就多護著她點。


    可最近這一年,她對這個孫女兒卻是越來越看不透了。


    按照鄒氏的打算,三小姐及笄後就隨便打發給一個商賈之家,但凡是正妻,也不會虧待了她。可老夫人絕不同意如此草率就把顧雙華給嫁出去,兩人僵持著互不相讓,顧雙華的婚事也就一直拖著。


    但出乎她們意料的是,顧雙華竟是有了自己的打算。


    老夫人原本想著:有打算也是正常,花骨朵般的少女剛吐出蕊,誰沒點兒藏著不想告訴長輩的心事呢。


    可很快,許多傳言不脛而走,也有不少落到了她的耳朵裏。


    開始是向來低調不愛打扮的三小姐,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將辛苦攢起來的月銀全換成了衣裳首飾。


    接著,她也不知從哪搜羅來的晏寶齋最新的胭脂水粉,全送到長姐顧雙蛾的房裏,哄的長姐十分開心,換來陪她出入各種世家子雲集的宴席和詩會的機會。


    據說,顧雙華在詩會上十分引人矚目,因她不止美貌驚人,流露出的文采也不輸任何世家小姐。更吸引人的,是她在舉止顧盼間,介乎於妖豔恣意和名門端莊之間獨特的媚態。於是,許多有頭有臉的世家公子們都開始打聽:跟在長寧侯大小姐身邊的,究竟是哪家小姐?


    漸漸的,顧雙娥總算迴過味來,自己原來是被人利用了。


    可憐她次次都精心裝扮,說話行事樣樣不離侯門小姐的氣派,想借這些機會尋得位良婿,誰知那些的人眼珠子竟隻盯著她身邊的妹妹。


    這對從小高傲的顧雙娥來說,簡直是莫大的羞辱,於是氣得跑去母親麵前控訴,說到傷心處,就差嚎啕大哭一場。


    鄒氏聽得勃然大怒,讓人將三小姐叫過來狠狠罵了一頓,又罰她在院子裏跪著思過,一直跪到自己滿意為止。


    誰知顧雙華不為自己申辯,隻說在主院裏跪著,會讓旁人說閑話,傳出去對嫡母的名聲不好。然後她自請到佛堂外去跪,可還沒跪到半個時辰,正好撞到每日來禮佛的老夫人,老夫人見她哭得麵如白紙,幾欲昏厥的模樣,連忙心疼地趕忙上前詢問。


    她從小看著顧雙華長大,深知這孩子的性如璞玉,至真無華,就算他們說的事是真的,無非就是愛出風頭,也不算什麽大錯處,於是馬上趕到正院為孫女出頭,勒令鄒氏不許再責罰她。


    可這件事過後,老夫人再仔細觀察這個孫女,隻覺得她無論姿態、個性都變得有些陌生,也不再上自己房裏來說話。十幾年來,她們祖孫兩人第一次有了若有似無的隔閡。


    再後來,就是昨日的尚書府提親事件。其實,若是顧雙華和那位王公子真的私下定了終身,老夫人雖說不上讚同,也不會因此而怪罪她。


    真正讓老夫人心寒是,她從頭到尾將這事瞞得密不透風,自己和鄒氏一樣是尚書夫人找上門才知道這件事,幾乎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雖然在外人麵前,老夫人還是本能地維護著顧雙華,不想讓她被別人欺負了去,但迴房後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這個她從小疼到大的丫頭,好像真變成了她所不認識的模樣。又或者……以前的所有都是偽裝,這一刻,才是真的她。


    老夫人活到這把年紀,實在不能忍受被最疼愛的人欺騙,越想越覺得心如錐刺,氣得整晚都沒睡好,這時再看低眉順眼站在麵前的那人,憤憤打了個嗬欠,頗帶著怨氣道:「你如今心思多了,還有空記著祖母房裏的花嗎?」


    顧雙華鮮少被祖母這麽指責,聞言先是愣了愣,隨即想明白是因為昨日提親的事,摸了摸鼻子,仍是笑著道:「不止是花呢,祖母房裏的樣樣我可都記著。這邊的窗欞都掉漆了,得叫人來修整修整。桌上的茶具全換新了,看這圖案不似凡俗,應該是禦賜之物吧。還有,怎麽都四月了,榻上還沒換成薄被,是不是這幾日下雨,您的風濕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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