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屁股坐在幹淨的小桌前,朝著窗外望去。


    隻見矮矮的籬笆圍成了一個寬敞而淩亂的小院。夕陽斜掛,金光灑下,給整個小院、遠處的山色,都鍍上一條朦朧耀眼的金線。


    小院正中,擺著一張他今日新做出的書櫃以後除了往上麵放些雜物,他還可以去旁邊的安州城買些書籍迴來放置,以便平日消遣一下無聊的時光。


    過幾天,他還可以做一張舒適的搖椅,擺在院子裏。


    隻是搖椅的結構比較複雜,他或許還需要研究請教一下才能實現。


    許若凡在心中規劃了片刻,滿足地歎息一聲,臉上不自覺漫上笑容。


    天色將夜,房中已有些昏暗,他點燃了一支蠟燭,想了想,又將屋外蓄水的大水缸挪了進來。


    既然桃源村入夜不可外出,那他該做些萬全的準備才是。


    許若凡挪了一半,看那個灰色身影仍遠遠站在小院籬笆之外,好似一個盡職的石獅子,守衛著,巋然不動。


    他想起那人今日也沒接受他的邀請,同他吃飯,卻不見分毫饑餓的模樣,便知道,這位自稱無名的人,大概率不是常人。


    有了在地崖底下開妖魔客棧的經曆,許若凡早已對這個世界奇奇怪怪的人與妖習以為常,見無名沒有敵意,本來並不想驅趕或是難為他。


    可今夜,畢竟不是尋常的一夜。


    “無名,那村長婆婆叮囑我,村莊受了詛咒,入夜之後站在屋外,恐怕會有生命危險。你進來吧。”許若凡說。


    無名聽到自己的名字,反應了許久,才迴過頭來,木木的眼珠子看著許若凡,搖了搖頭,再次緩緩轉迴頭去,站在原地。


    許若凡:……


    行吧。


    沒準別人有什麽他無法想象的超能力呢?許若凡想。


    他倒也不再逼著無名進屋,但仍是在合上門窗之時,小心留了一條縫,好留意對方的狀況。


    萬一昨晚半夜那鬼臉再次出現,攻擊門外的無名,他好歹還能及時發現,搭把手,救救人。


    不過,不一會兒他便知道,他是多慮了。


    在金燦燦的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下的那一刻,整個村莊沒有絲毫過渡,瞬間陷入了夜色之中。


    陰風刮起,在整個桃源村之間來迴逡巡,攪得門窗來迴碰撞,砰砰作響。


    許若凡聽著那混亂的風聲,心中不安,解下了凡間劍外包著的青布,抱緊了它,站到窗前,從那條窗縫裏頭向外看。


    “喝!”他嚇了一跳,後退半步。


    隻見昨日的那道黑影,正守在他窗縫前。


    那黑影似被鎖鏈鉸纏,血氣四溢,張著一張血盆大口,狂亂地撲向他。


    許若凡後退了半步,定了定神,見虛掩的窗戶半天沒被那黑影撞開,大著膽子又湊過去,向外看了一眼。


    那黑影就在他窗前,仍是努力重複著撲向他的動作,卻似乎在屋前撞到了什麽透明的屏障,被彈開去。


    謔,竟有結界!許若凡驚奇地感歎了片刻。


    難怪,這桃源村雖然有詛咒,卻能夠世代安然繁衍。


    那他便更不怕窗外的黑影了。


    他略掃了一眼小院,隻見無名仍是站在小院門口,不聲不響的樣子。而那黑影掠來掠去,也像是看不到無名似的,並不出手攻擊他。許若凡頓時放下心來。


    許若凡再懶得關注那黑影,隻把窗子啪地一關,放好劍,吹滅了蠟燭,身軀放鬆地倒在小床上,舒服地喟歎一聲,閉上眼。


    他今天忙活了一天,實在是太累了,眼一閉,不到三分鍾便進入了夢鄉。


    許若凡這一覺,睡得昏沉而香甜。


    遠處似傳來一聲驚叫,也沒能把他驚醒。


    就在他渾然無所覺的時候,整個桃源村隱隱晃動了三下。


    與此同時,絲絲縷縷的黑霧,自村口那棵老槐樹開始,緩緩擴散開來,一點一點地,籠罩住整個村莊……


    黑霧逐漸變得深濃。


    原本,桃源村入夜後,還可見星月,這一下,整個天空一片漆黑,再沒有半點光亮。


    就連那原本亂竄的黑影,都空前安靜了下來,不知躲到了何處。


    唯有那名站在許若凡屋前的灰色人影,一語不發地佇立。


    那黑霧先是快速擴散開來,仿佛在搜尋著什麽。


    不一會兒,又緩緩向著村口的那間小草屋聚攏過去,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焦躁。


    “許……若……凡……”


    黑霧之中,千重聲音狂躁而混亂,從那窗縫間闖入,陡然襲向那名躺在床上安睡的青年。


    就在這時,小院門口的灰色人影動了。


    他半閉的眼眸倏然睜開,執起大刀,迅疾地破門而入,刀光殘影疾速掠過,攻向那片並無實體的黑霧。


    “嗬……是你……”黑霧淵微微閃開,饒有興趣地笑了。


    下一刻,黑霧伸出無數道氣息,卷向那名灰色人影。


    無名雖然平日裏動作遲滯而緩慢,打起來卻變得十分快速,仿佛天生便是為此而生,他隻是揮舞大刀,竟能與淵在三招之內打得不相上下。


    兩人過招時的勁風,劈碎了桌椅、劈碎了木窗、劈裂了木門,又把屋頂劈裂了。


    許若凡躺在床上安睡,睡得昏天黑地。


    他身上蓋著一張村長婆婆送給他的大花薄被,纖長眼睫之下,雙目緊閉,均勻地唿吸著,唇邊尤帶著一抹幸福祥和的笑容。


    那兩人從屋內打到屋外,卷走了一段籬笆,又把許若凡新做好的書櫃撞倒了。


    片刻之後,無名落敗,普通落在地上,被那黑霧卷起,遠遠扔出了院裏。他倒在地上,睜著眼,像一個停滯的石像,不動了。


    淵似冷哼了一聲,翻湧的黑霧,席卷而起,再次衝進小草屋已然變得破敗的門窗之中。


    尋找的那人,正躺在那屋裏的床上安睡。


    一見那人酣睡的容顏,更加狂躁。


    一路追隨而來,幾乎不眠不休地四處尋覓,他竟自己躲進這與世隔絕的鬼地方,睡得香甜?


    “許若凡……你竟敢……欺騙我……”


    黑霧不知自己心中的火從何而起,隻知道,迫切地要衝向眼前的人。


    混沌的黑霧絲絲縷縷展開,化為利刃,疾速襲向了安然沉睡的青年。


    然而,就在那尖刺即將刺破青年皮膚的時候。


    不知為何,頃刻間柔軟下來。


    “許……若凡……”黑霧歎息一聲,緩緩擴散開來,裹住了青年。


    像是將那身影珍而重之地擁入懷中。


    次日,天光大亮。


    許若凡前半夜睡得滿足而香甜,隻是後半夜不知為何,老夢到自己窒息在水中,差點溺斃過去。


    他才剛醒來,便察覺到胸前壓著一隻重重的胳膊。


    許若凡腦子還不怎麽清醒,抬手把那胳膊扔到一邊去,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


    晨光下,青年頭發淩亂,眼皮耷拉著,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許若凡這才發現,他身邊躺著一個人。


    一個身著黑衣的人。


    一個以手撐頭,側躺著,瞪著眼直勾勾盯著他看的黑衣人。


    “喝!你又是誰?”許若凡後退半步,徑直從床上狼狽翻滾下來。


    他現在的心髒,雖然能承受住各種奇怪的妖魔,卻承受不住醒來的時候,身邊突然多了一個陌生人!


    下一刻,看清了屋裏的模樣,他更是覺得自己太陽穴突突地狂跳,心率更是一路狂飆。


    “我的老天爺啊,我的……窗呢?我的……門呢?還有我的才做好的桌子,它怎麽這樣了?”


    許若凡在屋裏團團轉,慣常雲淡風輕的麵容,隱隱露出崩潰之色。


    他昨天忙了一天才打掃好的房子,他昨天才擦幹淨的門窗,他昨天才一錘一錘小心做好的桌子,他昨天才從隔壁家借來的椅子!


    破窗之外,新做的書櫃倒在地上,蒙著一層灰撲撲的塵土;好端端的籬笆消失了半截,斷裂處整潔如新。


    還有……他的屋頂呢!那麽漂亮一個屋頂,怎麽也不見了!!!


    “這是……你幹的?”


    許若凡迴過頭來,咬牙切齒地瞪著懶散靠在他床上的那名黑衣男子,心頭怒火熊熊而起。


    許若凡清晰地看到,那黑衣男子刀刻般的喉結動了動,像是不自覺地緩緩咽下了一口唾沫。


    “不是我。”黑衣男子聲音低沉而冷靜。


    “你……”你跟我有仇嗎?


    許若凡正要撒出的氣,頓時撞在了一團棉花上,他及時收迴了未說出口的後半句話,直勾勾看著眼前的男子。


    他這才注意到,男子身形高大,一襲寬鬆隨意的黑袍覆體,一條黑金腰帶束出勁瘦修長的腰,也帶出寬闊挺拔的肩線。


    男子未曾束發,黑發隨意地披散,鬢邊一縷自頰邊垂了下來,更顯得慵懶而……俊美。


    他的麵容深邃麗,黑曜石般的雙目,初看美麗無瑕,十分驚豔,細看之下,又覺幽深難測。這樣一雙眼,如今正看著許若凡……


    美人當前……許若凡深唿吸一口,終於冷靜了些許。


    “那究竟是誰幹的?”許若凡仍是努力地深唿吸,隻怕自己唿吸得慢了,突突狂跳的心髒怕是要直接氣得跳出他的口腔來……


    那黑衣美人抬手一指,指了指窗外。


    許若凡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小院淩亂,覆滿了飛灰……


    “難、難道是無名?”許若凡驚訝地猜測,猜完又立刻搖了搖頭,“不可能!他怕是隻想站在那裏,動也不想動。”


    許若凡的目光在屋外逡巡,思索良久,又懷疑地落在黑衣男子身上:“你……”


    黑衣男子淡淡一笑,臉上看不出什麽破綻,嗓音低沉慵懶:


    “想必是昨夜,徘徊在桃源村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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