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是那年伐中山的屬國,卻在半路遇到赤狄偷襲。


    如果將一生中經曆過的那麽多戰役排一個危險程度的名次的話,那被赤狄偷襲的一戰,可以算名列前茅。


    說實話,那一次,趙無恤以為自己會死。


    鮮血飛濺,叫喊,調動配合,趙氏與智氏,從來沒有配合得那麽緊密過。


    生死相‘逼’,可使人生死相依。


    衝出包圍圈後,憑借地勢安營紮寨,眼見不善攻城的赤狄漸漸退卻,鬆了一口氣的兩位統帥,在部屬都退下後,同時‘腿’軟攤在地上了,然後彼此對視一眼,同時哈哈哈大笑。


    然後智瑤忽地停住了大笑,看著自己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變化。


    那一刻他不是沒察覺。


    那天,天‘色’很昏暗,智瑤的臉上身上都是血水和泥水,趙無恤知道,自己也是如此的。


    那天,他們都不好看,然而許是方才的血腥廝殺刺‘激’了某種深藏在身體裏的*,那種灼熱,讓兩人的頭腦都有幾分沸騰,然後所謂的神智,便向著人的本能低頭了。


    後悔嗎?


    不知道。


    世人都說趙無恤善於隱忍,可是世人不知,趙無恤也不去考慮利害不僅僅是隱忍的時候,那樣豁出去了什麽都不考慮的感覺,其實很是暢快。


    但是,注定的,他不可能就這麽放縱下去。


    他是趙家的家主,他身後背負的,是趙氏一族,無數人的‘性’命。


    晉國慘烈的公卿內鬥,讓失敗的家族出了族滅以外不可能有任何其他的結局。


    所以他退縮了。


    那夜之後,他明顯的開始迴避,而智瑤,那個以為兩人關係已經有了改變進而有幾分洋洋自得的智瑤,看向他的眼神開始帶了幾分疑‘惑’,為了他的退縮為了他的迴避。


    智瑤很聰明,比起智氏上代家主,智瑤的聰明才智超過太多了,所以很快的,智瑤就明白了。


    眼看著對方眼中的疑‘惑’變為憤怒,趙無恤微微垂眸,掩蓋來的眼中的痛楚。


    他是趙氏一族的家主,他要為趙氏全族的‘性’命負責任。


    他自己的喜、怒、哀、樂,從來就沒有全族的‘性’命來的重要。


    聰明的人,總是會有些狂妄的,狂妄的人總是會‘迷’信自己的力量,總是以為力量可以改變一切。


    這樣的想法是對還是錯,趙無序不知道,但趙無恤看得見智瑤憤怒後麵的瘋狂,瘋狂後麵的報複,報複後麵的平靜,平靜之後不得不作出的妥協。


    那短時間,趙氏與智氏分分合合,是好是壞,等到最後伐齊時,智瑤的表態讓他以為,智瑤妥協了,就像趙無恤的父親,晉國先執政趙誌父,最後為了家族,放棄了一生堅持的維護的晉國霸業,選擇了放手。


    趙無恤一直是這麽以為的。


    人終究會想著更廣大而沉重的責任妥協。


    他一直是如此,所以他以為隻要最終也會如此。


    可惜,他料錯了智瑤的瘋狂。


    原來有一種人,一種狂妄的人,暫時的妥協,暫時的壓抑,都隻會迎來最後的爆發。


    被圍困在晉陽城時,趙無恤不止一次的想起父親,父親那時絕望嗎?


    也許吧。


    可是絕望之中也有幸福吧,畢竟許下生死相伴諾言的人就在身邊。


    現在,和父親一樣,被圍困在晉陽城裏,趙無恤所感覺到的,隻有一片冰寒,那股冷意從內發散開來,凍結了他全部的情緒。


    最終,當智瑤的人頭送到眼前時,他那凍結的情緒碎裂了,變成灰燼,隨風而逝。


    痛快嗎?痛苦嗎?


    都沒有,隻有一片麻木。


    活著,有時如此疲憊。


    父親活著的時候,有兩個心願,一個是維護晉國的霸業,一個是讓趙氏一族存續下去。


    自己想要什麽?


    趙無恤不知道,或者說,在智瑤的人頭放置在自己案幾上的時候,他已經不知道了。


    維護趙氏,是一種本能,因為他已經為此犧牲了太多太多,不可能迴頭,也不可能允許自己後悔。


    隻是,那種疲憊,那種麻木,讓他想要放手。


    其實帶著兩萬趙氏‘精’銳北上時,他心裏甚至有一種隱隱的平靜。


    夠了,剩下的,留給趙氏的後來者吧。


    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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