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出公十九年,也就是燕國莊公姬姓服人十七年,被燕國持續盯著猛揍的中山國實在是撐不住了,國君親自率領中山國宗室上下朝堂公卿,向燕國投降,中山國滅國。


    也是在這一年,晉國執政智瑤表示,晉國原本是中原霸主,但這十幾年來,齊國日益強大,意圖取代晉國霸主地位,為了能夠複興晉國,願意顯出一部分城邑給國君,同時要求韓趙魏三卿也顯出一部分土地。


    事實上,自從晉國出公姬鑿出奔以來,晉國新立的這位國君已經完全淪為了智瑤的傀儡,智瑤所謂現出封邑給國君,其實和獻給智瑤沒區別,說白了這就是在敲詐韓趙魏,韓趙魏雖然不樂,但是此時智瑤方才做了廢立國君的事情,威勢正盛,韓趙魏也不便公開反對,但是也不知道智瑤是怎麽想的,對待韓、魏,智瑤要求他們上繳的封邑還不算多,可是對一向似乎還有幾分交好的趙氏,卻獅子大開口,指定要趙氏將藺、宅皋狼。


    宅皋狼是趙氏祖先發家的封地,同時也是趙氏宗廟祭祀的所在,智瑤這個要趙氏將這塊地方進獻出來的要求一傳達到趙無恤那裏,趙無恤立刻迴絕,派人去迴稟智瑤,非常委婉的表示願意用別的地方替換宅皋狼,可智瑤一接到趙無恤的迴複,勃然大怒,不顧韓氏與魏氏的勸阻,脅迫國君下令宣布趙氏為叛逆,脅迫韓氏、魏氏一起發兵攻打趙氏。


    趙無恤一接到這個消息,長歎一聲,整軍備戰,及至智氏、韓氏、魏氏的大軍趕到,趙無恤一路且打且退,慢慢將兵士、糧草、軍械盡皆擊中在趙氏的堅城晉陽。


    晉陽這座城池,在趙誌父多年的經營下,非常富庶,昔年趙誌父被範鞅打壓,被憋在封邑時任命尹澤為晉陽的邑宰,尹澤在晉陽時,非常努力的加固晉陽的城牆,及至趙誌父被中行氏、範氏圍困在晉陽,中行氏、範氏集結全部力量圍攻這座堅城,圍城戰打了三年都沒能攻破城池。


    那場大仗中,趙誌父率領趙氏全族苦守晉陽,日日夜夜,也是拚命的加固城池,所以及至今日,晉陽的城牆,可以想見,其高,其厚,幾乎可以說是絕冠列國,也很自然的,智氏、韓氏、魏氏到了這座城下,將其團團圍住,仍舊是打不下來。


    曆史如此吊詭的地方,趙無恤幾乎重複了他父親趙誌父的人生軌跡,隻是不同的是,當趙誌父被圍困在晉陽時,他身邊相伴的是想要相守一生的愛人,趙誌父站在城牆上,遠遠望著智氏的大營,遠遠看著那高高的觀將台,心中隻剩下無限痛楚。


    遙望智氏族軍的大營良久,良久,趙無恤轉身,他還要去巡視城防,沒有太多的時間給他去感慨什麽。


    晉陽的圍城戰打了一年,此時距離齊晉大戰、燕國收迴故地,已經過去了快三年,韓氏、魏氏苦勸智瑤退兵不成,智瑤築堤挖土,引導汾水,水灌晉陽,晉陽一夜之間變成澤國,苦守了快一年多的晉陽,眼看搖搖欲墜。


    築堤挖土時的智瑤,狀若煞神,那眼神中的瘋狂,看得韓虎、魏駒兩人心境膽戰,也就在此時,趙無恤派出使者,暗中聯絡韓虎、魏駒,直言若是此時趙氏被滅,接下來就輪到韓魏了。


    韓虎、魏駒這一年多來,眼見智瑤日漸瘋狂,隻要攻城不利便開始殺人,自己智氏的家臣心疼,殺得少,可對韓氏、魏氏的家將卻沒那麽心疼了,一批批的宰下去,可是把韓虎與魏駒嚇壞了,此時趙無恤派人聯絡反轉過來攻打智瑤,韓虎與魏駒也動了心思。


    韓虎、魏駒與趙氏秘密結盟,韓虎與魏駒帶著親兵先是暴起突襲汾水堤壩上的智氏親兵,然後導汾水入帥營,盡淹智氏軍卒,同一時間趙無恤率領趙氏軍卒突出晉陽,直擊智瑤所率智氏親兵。


    智瑤猝不及防,被斬於亂軍劍下,頭顱被砍了下來,送到了趙無恤的麵前。


    晉國最後的執政,春秋最後的貴族,智瑤,死無全屍。


    然而讓眾人不解的是,趙無恤見到智瑤這按理來說該算是死敵仇人的頭顱,竟是沒有很高興,反而潸然淚下。


    智瑤被殺,韓、趙、魏等於是和智氏徹底撕破了臉麵,智瑤雖死,但智氏的封地還在,智氏的族人還在,雖然主力在晉陽被韓、趙、魏殲滅瓜分,但是智氏殘餘力量還是不容小覷。


    就在韓、趙、魏集結起來,準備朝著智氏的封地族人繼續進攻,而智氏族人已經能夠知道族長被殺的消息,拚命集結一切剩餘力量準備抵抗進攻時,在燕國的先晉軍姬鑿突然在燕國的協助下,派出使者,通知列國諸侯,以霸主國國君的名義,宣布韓、趙、魏為逐君叛逆,興兵討伐,而在韓氏、趙氏、魏氏還沒得到姬鑿通知宣布他們叛逆的消息前,已經有趙氏的邊境斥候星爺疾馳送軍報入晉陽:


    “邊境十五萬大軍入境。”


    正在開會的韓虎、魏駒皆是大驚失色,韓虎急急問那斥候道:“哪裏突然冒出的十五萬大軍?”


    那斥候迴答道:“先君求援燕國,以姬姓同宗血脈的名義,求得燕國十五萬人南下來襲。”


    韓虎、魏駒皆惶惶然,要知道晉國這段時間一直是多事之秋,三年前攻打齊國那場大戰,四卿俱是損耗非小,緊接著,齊國完了手絕的,挑動晉國內亂,四卿匆匆和齊國罷兵,迴頭就開始攻打中行氏、範氏的殘餘家臣和族人,接著國君姬鑿又鬧事,四卿又掉轉頭的去打國君,再然後,沒歇多久,智瑤這瘋子不知道為什麽,死活要和趙氏為難,智氏、韓氏、魏氏三卿率領各自家族主力,和趙氏在晉陽死磕了一年多。


    也就是說,韓、趙、魏三家盡是兵疲將怠,而且還在和智氏對峙之中,智氏軍卒在晉陽城下被殲滅不少,智氏實力大損,這個時候的晉國,可以說是在軍事戰鬥力上來講,最為衰弱的時候,比當年被齊景公率領的諸侯聯軍包圍分割時還要般衰弱,可惜,此時的晉國已經沒有再一個的趙誌父了。


    比之韓虎、魏駒的恍然無措,趙無恤倒是很是冷靜,神色間甚至有幾分漠然,就那麽漠然的看著自己案幾上的那個盒子,那個裏麵乘著石灰保存著智瑤頭顱的盒子,什麽表情都沒有。


    韓虎很是焦躁的搓手,轉頭看向趙無恤時,發現對方又在低頭看那個木盒子,心中真是一陣陣煩躁,還有幾分發毛,心道:這個趙無恤不知道是什麽毛病,非要把那個裝著智瑤頭顱的盒子放在案幾上,天天看著,就是再恨智瑤也不帶這麽玩的啊!難道他不害怕不會做噩夢嗎!?


    不像韓虎,此時還有心思去注意其他的,魏駒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這借了燕國的軍隊南下“複仇”的先國君姬鑿身上,急急的問趙無恤道:“這……這燕國人真的南下了?他們瘋了吧,我們可是霸主之國,他們怎麽敢向我們用兵?燕國和我們可是有盟約的,他們的死敵該是齊國啊,怎麽衝著我們來了。”


    趙無恤一直麵無表情,此時聽了魏駒的話,也沒有抬頭,隻是平靜的道:“他們為什麽不敢向我們用兵?燕國已經滅掉了中山國,將中山國土並入燕國,也就是說此時燕國已經直接與我晉國接壤,燕軍南下,一定要經過我趙氏,而我趙氏已經在晉陽圍城戰中消耗非常,邊境幾乎除了斥候探兵,幾乎沒有兵力看守邊境,燕軍現在要南下,幾乎不會遇到像樣的抵抗,完全可以長驅直入。”


    趙無恤抬頭,沒有看向韓虎,也沒看魏駒,目光有些惘然之色,喃喃道:“你們還記得昔年虒祁台那時還是燕國太子內佐的夏瑜,絹上論兵嗎?”


    趙無恤一說到昔年絹上論兵,韓虎、魏駒都迴憶起來了,可這迴憶起來還不如沒迴憶起來呢,韓虎、魏駒臉色都不好看起來,而趙無恤卻似乎根本沒看江那兩人的臉色,喃喃自語的背誦起夏瑜昔日的虒祁台論斷道:“晉國,處四戰之地,北有北狄,西有秦國,東有齊國,難有楚國,當晉國是擰成一股繩的完整國家時,晉國自然是天下霸主,但當晉國不能握緊拳頭公卿團結一致時,晉國還能存在多久?晉國與晉國滿朝公卿,已近塚中枯骨。”


    當日夏瑜張狂無忌,壓製的晉國諸人反駁無能,而在虒祁台站起來壓製夏瑜,信誓旦旦的要維護晉國霸業存續的人,此時已經至於下一顆頭顱,安置在趙無恤的案幾之上。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夜非文扔了一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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