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瑜巡查過一邊薊都城防,整個薊都都已經動員起來,征丁入伍,分配軍械發配糧草等等瑣事,俱要夏瑜配合,畢竟此時燕國國庫已空,薊都守軍所需種種多是太子府庫支撐。


    服人昨日剛剛巡查過營地,今日夏瑜查看後勤補給是否充足,算是又巡查了一遍,查看過並無什麽疏漏後,夏瑜迴了燕宮。


    為了方便政令軍令傳達,已經接手了燕國實權的服人此時已經住進了燕宮,雖然隻是依據禮法太子當居的東室,但對燕國朝堂上下,也足以意味著許多事情。


    有不少家眷被服人控製的朝臣許多都在暗中希望燕君姬範會對服人這種已近大權獨攬令出東宮的做法會表示不滿,但令人費解的是,從始至終,燕君姬範就一直沒踏出過他的寢殿,沒對此時燕國的朝局多說任何一句話,若非總是有姬範酒後咒罵寺人的聲音從國君正殿內傳出,幾乎有不少燕國朝臣都懷疑姬範是否身遇不測。


    夏瑜踏入東宮正殿時,殿中並無人在其中候命服侍,隻有服人一人,正跪趴在那張“四海歸一圖”上,正在一寸一寸的圈看薊都周圍的地勢,手旁有些用來軍隊的模具擺設,正在地圖上來迴鋪排推演著。


    夏瑜見此情形,也不便出聲打擾,隻是靜靜的脫了披風放置在一旁,然後行至服人身側,也跪坐下來,看著服人靜靜推演,良久,道:“晉國可有消息傳迴?”


    服人在地圖上來來迴劃執推演的手微微一頓,然後道:“哪有那麽快,這會兒隻怕還沒到晉國呢。”


    夏瑜點頭,然後道:“看守那些公卿宗室家眷的人手……”


    服人知道夏瑜的意思,道:“公卿宗室,畢竟根基深厚,公子啟……我已經把他扯下來了,換了孫由,同時調了些你的陪送人馬,兩重保險,應該暫時不會出問題。”


    公子啟是宗室,雖然家人安分並未攙和到這次的政爭之中未受波及,但畢竟服人將滿朝公卿家眷都囚禁起來的手段玩得太大,公子啟作為協助太子府兵控製整個薊都的服人黨,也是備受人情壓力,服人將他從這件事情裏摘出來,也有保全之意,而同時宗親,孫由因為親自動手殺姬缶及幾個宗室庶叔的事情,已經算是徹底站隊在服人這邊了,夏瑜的人馬大多來自齊國,與燕國貴戚牽扯不深,所以服人才用這兩隊人馬替換了公子啟。


    這其中內情,服人不多說夏瑜也明白,稍微頓了下,夏瑜道:“我聽說田舒大軍北上,沿途秋毫無犯,並且還強迫易水兩岸燕國封君減稅減賦,使易水之畔幾不見有難民逃竄。”


    服人在地圖上來迴推演的手一頓,然後聲音裏麵有幾分不辨喜怒,道:“田舒堪稱良將,如此做派,倒不愧是你昔日的好部將好兄弟,不過,這種做法,若是沒有易水兩岸的燕國貴族配合,隻怕也是艱難,我燕國貴戚,好啊,好啊……”


    最後兩個好字,服人簡直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稍微沉默了下,任由服人平複情緒,最終的最終,夏瑜終是開口,道:“晉國之事,尚在未知,而我們的時間卻是不多了,我上次的提議,太子您……”


    服人原本還帶著憤怒的神色一瞬間冷了下來,但隨即又有了幾分壓製不住的痛楚從那冷硬的殼子的縫隙滲出,道:“還沒到時候。”


    夏瑜看著服人,目光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似是愧疚似是心痛,但太快了,一直沒有迴頭的服人並沒有看到。


    終是,夏瑜看著這張四海歸一圖,道:“齊軍尚未圍城,若是齊軍圍城,就來不及了。”


    服人心中不知為何突然升起一股怒氣,一甩袖將自己擺放的推演模具打亂,道:“薊都有十幾萬的百姓!薊都是燕國曆代君主宗廟所在!”


    夏瑜眼見服人發怒,卻是神色如冰,毫不退縮,麵無表情的道:“現在不走,死得就不止十幾萬的百姓,至於燕君曆代宗廟,祖宗的江山還在,祖宗的後人還在,祖宗的祭祀就不會絕,今日我燕國當真為齊國所滅,那麽燕國曆代國君才真是是斷了祭祀,將不血食。”


    服人聽了這話,沉默不語,良久,聲音嘶啞得道:“難道燕國的立國舊都要在我的手丟掉嗎?燕國……燕國會亡在我手裏嗎?”


    服人一貫堅硬的背脊開始顫抖搖晃,夏瑜看著那清瘦的身影,心痛、愧疚、難過,一瞬間,心中有太過複雜的情緒湧動,看著服人的背影,夏瑜隱約有種錯覺,似乎此時此刻服人像一棵已經不堪重壓的鬆柏,終是要這今冬這慘烈的風雪之下折斷,所以夏瑜本能的上前一步,用雙臂環住服人。


    服人的後輩貼在夏瑜胸口的那一刻,夏瑜感受到了服人的身軀不自禁的一顫,夏瑜慢慢的收緊雙臂,緊緊的擁抱住服人,除此之外,夏瑜不知道這個時候還有什麽辦法能夠幫助服人繼續支撐下去,


    本來有些微顫抖的服人,就這麽安靜的被夏瑜擁抱著,慢慢的,似乎情緒平複了下來,不再顫抖,然後,最終,他迴身,張開雙臂把夏瑜抱在懷中。


    原本有些不習慣被人擁在懷中的夏瑜想要掙紮,但微微猶豫了下,終是沒有個掙開服人的懷抱。


    就這樣,在這個許久無人居住以至於顯得有些荒蕪的燕國東宮,夏瑜與服人兩人靜靜的無言擁抱著,分享著這段時間以來逼人欲狂的重壓。


    自這一刻起,夏瑜知道再也無法將服人單純的看作一個值得輔助的君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服人漸漸平靜下來,擁著夏瑜,道:“再等等,再等等,若是我們能夠守住薊都,等到晉國動作,那時齊國一定會撤兵,我們重整社稷,迴擊赤狄,還不到那個地步。”


    夏瑜緊緊抱著服人,在心中長歎一聲,他之所以會提出這個建議,是因為他已經“看到”所以知道晉國人是分不出手來打齊國了,因為秦國人動了。


    齊軍大營。


    田舒靜靜的看著帳外,神色有些悠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而帳內則是田襄新派來的使者,正在興高采烈的拍田舒的馬屁,道:“將軍功績,當真滿朝皆讚,將軍進兵神速,短短時日大敗燕軍,兵鋒直指燕國都城,執政當著滿朝公卿的麵,對將軍大家讚揚,臨淄城內,無人不知將軍神勇,尤其將軍下易水,而易水無逃民,這可是連稷下學宮那些書呆子都不得不稱將軍一聲‘仁義’……”


    “你說秦國人兵出函穀關了?”對著使者的讚譽田舒臉色未嚐有半分波瀾,直接開口詢問秦軍動向,打斷了臨淄來使的滔滔不絕。


    那使者神色微微有些尷尬,但也知道田舒是現在齊國執政田襄還在收田須打壓時就交情很好的死黨,可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傳令使得罪的起的,是以即使被打斷了說話,使者仍然很是好脾氣的笑了笑,道:“確實如此,其實執政聽從內佐建議,早已經派人聯絡了秦國,隻是彼時趙誌父仍然在位,秦君尚在從晉國的諸侯會盟迴秦的路上,所以難下決斷,及至秦君返迴秦國,剛好聽聞趙誌父的死訊,秦君當即決定兵出函穀關。”


    田舒沒說話,半響,才道:“阿瑜……夏瑜在虒祁台上與晉國幾位嗣卿論兵之事,你可有耳聞?”


    那使者道:“頗有耳聞。”


    田舒道:“絹上論兵,今日卻成事實,趙誌父一去,天下形勢立時一變,隻看晉國如何應付吧。”


    晉國執政府,智瑤摔了手裏的酒尊,一雙黑亮的眼睛此時滿是怒火,而此時依照智瑤邀請已經不再居於封地守喪重新擔任晉國上卿之位的趙無恤,此時默默無語,隻是靜坐著看智瑤發火。


    及至智瑤發泄完畢,趙無恤淡淡道:“此時發火也沒用,幾日前執政邀我整軍預備攻齊或是攻衛,我已經令趙氏家臣有所準備,倒也不是倉促不及,正可應付秦軍來犯。”


    智瑤聽得趙無恤一席話,倒也冷靜下來,敲了敲案幾,道:“我聽南麵邊關迴報,楚軍也有異動,這天下諸侯,當真是覺得我晉國無人了嗎?”


    趙無恤道:“不過是見我晉國先執政新喪,有投機之意,這些都不是要緊,秦軍與我晉國自崤山之後,一直仇恨未消,楚國更是與我們爭霸百年,眼下秦國國力哪裏能與秦穆公時候相比,隻要即刻動員,挫敗秦軍不過時間問題而已,我倒是不擔心這些,我真的擔心的倒是燕國。”


    趙無恤這一說,智瑤立刻明白過來,道:“隻怕秦國、楚國異動,都脫不了齊國幹洗,齊國目的隻怕……他們實在意圖拖住我晉國,是我等不得為助燕國而轉過頭來攻打齊國,畢竟此時齊國大軍北上,國內空虛。”


    趙無恤歎了口氣,道:“隻怕其中內情正是如此,這個齊國新繼任的執政田襄,厲害啊。”


    有些話趙無恤沒說,這個田襄種種手法,趙無恤隱約也從中看到了幾絲他弟弟手段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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