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由的眼睛紅的似欲滴血,死死的盯著那顆被齊軍掛在長戈上的那顆頭顱——司徒奇的頭顱,牙齒咬的作響,仿佛是從齒縫間硬擠出的幾個字,道:“公子,我們拚了,我願為先鋒!”


    公子服人看著遠處的齊軍軍陣,作為一位統帥,他自然看的比別人更多,比如齊軍中軍主陣不斷變換的旗幟,那按照旗幟指揮快速移動整合的武卒、騎兵、戰車隊,不得不承認,這種用揮舞旗幟與敲鼓、鳴金相結合的指揮方式,要更加靈活迅捷。


    一邊指揮著燕軍整合陣型,一邊密切觀察著明顯整合得更快的齊軍,一對粗黑的眉毛揚了揚,看著那掛在齊軍陣頭長戈的頭顱,公子服人緩緩地閉上了眼,一絲痛楚的神情從臉上劃過,然後公子服人緩緩開口,道:“傳令,退兵。”


    孫由愣了,滿是不可置信的轉頭看向公子服人。


    公子服人就這樣看著孫由,還帶著痛楚的臉上那沒有半分退縮的迴事尤其刺眼。


    跟隨公子服人日久,孫由豈會分不出對方下定決心時的神情,知道方才的撤兵命令是認真的,孫由顫抖著嘴唇道:“公子,司徒奇……阿奇那個蠢……阿奇的屍首……難道我們不給阿奇收屍了嗎?”


    公子服人像山石一樣粗糲的麵容此時有一瞬間的龜裂,露出那沉重而風霜的內核,顫抖的身軀,過緊的握著韁繩摸出血水流淌,滿是痛苦顫抖,卻依舊堅定固執,仿佛從胸腔中擠出來的泣血之言,道:“由,公父與大兄傾盡國內南境青壯,此次我們南下救援,又抽光了北邊防禦山戎的邦國子弟,這裏不是齊國全部的兵力,臨淄還有不少齊軍精銳,但此時這裏已經是我燕國最後的子弟了,燕國……燕國的子弟不能都死在這裏!”


    孫由繃著嘴唇,久久不發一言,最後,他哭了,這個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眉頭都皺一下的將軍,哭泣像個孩子,然後他抹了一把眼淚,咬著牙,道:“由,遵命。”


    眼見對峙的燕軍緩緩後撤,齊軍軍陣中的眾將卻半點都放送不來,軍陣之中斥候探兵來迴穿梭,死死的盯著緩慢後撤的燕軍。


    一直緊繃神經的田舒此時依舊緊繃著,聽著斥候不斷的迴報,道:“燕軍這又是耍什麽把戲?又是假撤軍?”


    一邊聽著斥候迴報,一邊在眼前那半透明的人工智能界麵上,那標誌著燕軍士卒的紅色點點在慢慢後撤,清晰而且明顯,所以夏瑜搖了搖頭,道:“不像假撤軍,若是假撤軍,應該詳裝敗績,誘敵深入,現在燕軍將戰車壓在後隊,隊列嚴整,緩緩後撤,這是防備敵軍從後追擊突襲才會有的陣型。”


    西郭河聽得此話,有些急了,他本就立功心切,又是方才加入戰局,並未見到方才戰鬥的慘烈,自然還想再打下去,多殺些燕軍好能再升一級爵位,道:“少保,我們追吧!”


    夏瑜沒去理會西郭河的話,而是看了眼江奪,問道:“我們的箭矢還有多少?”


    江奪倒是頗為沉穩,迴答道:“我方才清點了下,大多數弩手的箭囊都已經空了,少數還餘下一兩隻箭。”


    夏瑜看著遠去的燕軍,良久,歎了一口氣,道:“阿舒,我們進城吧。”


    西郭河急道:“就這麽放燕國人走了?”


    夏瑜道:“箭矢已近告磐,我們兵力本就比燕軍薄弱,廝殺到此時兵疲馬怠,再打下去就是玉石俱焚,兩敗俱傷的下場,阿舒,把糧草搬運迴去,我們迴城。”


    燕軍撤迴原本駐紮的大營,方才一迴營地,便見到一個守營衛兵一路狂奔著至公子服人近前。


    孫由此時滿腔悲憤難言,見那衛兵跌跌撞撞不成樣子,一腳踹過去,喝罵道:“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那衛兵被踹的慘叫一聲仰麵摔倒,然後又火速爬起來,大聲迴報道:“公子,我們抓到個從戰場上逃跑的齊國貴族!”


    公子服人一愣,孫由也愣了,孤竹先生聽得詫異,問衛兵道:“哪個齊國貴族?”


    那衛兵氣喘籲籲道:“他說他是齊國上將軍兼齊國國府長史。”


    孤竹先生的眼睛瞬時瞪大了,脫口而出道:“田襄!他怎麽被你們抓到的!?”


    衛兵道:“不是我們抓到的,是他跑進來的,好像他是從戰場上逃跑的,但沒分清楚方向,撞進我們營地裏了。”


    孤竹先生撚了撚胡須,微微沉吟,孫由從呆愣中反應過來,隨即揚天大號,道:“蒼天有眼,阿奇,你丟了性命,老天就送田常的兒子來給你陪葬了!”


    言罷,孫由拔出寶劍便要向營裏衝,卻被公子服人一把拉住,怒喝道:“軍中有軍法!由,你要違抗軍法擅自殺俘嗎!”


    孫由看著公子服人仿佛燒起來的眼睛,半響,一把將寶劍摔在地上,甩袖而去。


    孤竹先生看著孫由離去的背影,有些猶疑的道:“公子,這……”


    公子服人歎了口氣,道:“隨他去吧,他心裏難受,我知道。”


    孤竹先生微頓,然後開口道:“公子,方才對戰我方可謂不贏不輸,但此時我們擒住了田襄,也許我們可以兵不血刃就打贏這場仗。”


    公子服人微微皺眉,道:“先生,您的意思是?”


    孤竹先生道:“公子,此次夏瑜北上,並未得齊國國府將令,乃是私自調兵,本就罪責難逃,加之我們擒了田襄,若是以田襄為挾,直接遣使節去臨淄,隻怕不用我們動手,田常就饒不了把他兒子弄丟的夏瑜。”


    公子服人神色不動。


    孤竹先生又撚了撚胡須,道:“公子,田須派了的門客是不是還在軍中?若是還在,可以先讓這門客將消息透給田須,再遣使者去與齊國國府商談,田須忌憚夏瑜分他兵權,一直想除掉夏瑜與田舒,此時若能得田須裏應外合,則事半功倍。”


    公子服人覺得很不舒服,幼時長在民間的經曆,使得他似乎永遠不能適應貴族之間那表麵禮節周到暗地爾虞我詐的處事手段,但不管多麽不舒服,有些決定,他還是要做,所以公子服人很平靜的道:“有賴先生操辦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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