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常速來謹慎,但換而言之,所謂的謹慎也常常是在大事臨頭時會猶豫不決。


    此時田常正在猶豫不決,他知道無論如何應該盡快派軍馳援長狄,但任命何人為主將卻實在頭疼,不過世事變幻莫測,卻是留不下多少時間給他頭疼,因為很快一份從北地來的軍報送抵執政府。


    太師府,書房中。


    田彪與夏瑜一起在等待著半夜來訪的客人,和客人偷偷摸摸的呈上來的那封信。


    一個人三朝元老,幾十載廟堂沉浮,時間的磨練除了賦予其遠超常人的智慧與耐性,更多的便是遍布朝堂的門生故吏與官署人脈,所以當田彪想要知道北地的訊息時,那被田常下令重重封鎖嚴格保密的長狄軍報,仍然有另一封一模一樣的副本幾乎同一時間出現在太師府的書房裏。


    那神秘的客人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卷蠟封的帛書,一邊道:“主人連夜謄抄了兩份,一份發往執政府,一份吩咐在下親自送抵太師府,親交老太師。”


    田彪接過那蠟封的帛書,打開來,仔細觀看了一會兒,然後轉手遞給夏瑜,道:“阿瑜,據探馬迴報,燕軍已經在撤軍途中,這是北地最新的燕軍撤退軍地圖,你看看,有什麽想法?”


    夏瑜聽得微奇,一邊接過地圖一邊道:“燕軍撤軍了?他們不救燕國國君了嗎?據說阿舒突入進長狄城中便控製了各個城門,燕國國君姬範和大公子白換了百姓衣服混入城中,至今還沒被搜查出來,燕軍就這麽扔下長狄不要了嗎?”


    田彪一邊聽夏瑜的問話,一邊捋著胡須,道:“我聽聞燕國朝中有蕭牆之患,燕君大公子白與二公子服人爭位日緊,燕軍撤退許是與此有關……”


    田彪話還沒說完,夏瑜噌的一下子站了起來,田彪一愣,道:“阿瑜,怎麽了?”


    夏瑜眼睛瞪得老大,盯著那張描繪著燕君撤軍路線的地圖,道:“燕軍這根本不是撤兵,哪有這麽撤兵的!?專挑跑不快的深山老林險路走,明明我們的援軍還沒北上,後麵沒有追兵的,他們鑽深山老林做什麽,又沒要躲避的強敵!這……這要麽是想誘田舒出城,要麽就是圍城打援,要麽就是……”話還沒說完,夏瑜一下子坐了下來,他覺得他似乎猜到此時那指揮燕軍撤退的人的想法了,此時燕軍後撤,意圖不在於戰場,而在於齊國廟堂。


    長狄城外一處崎嶇山路上,公子服人與孤竹先生並肩而行,他們身側是正在行軍的燕*隊。


    公子服人看著這支拋棄了戰車隻靠步行撤退的軍隊,一向木然的臉此時也沒什麽表情,道:“先生您說此時齊國國府正在為了任命來救援長狄的主將而爭執。”


    孤竹先生笑了笑,道:“正是,齊國田氏不信任外姓人,哪怕夏瑜接連打了勝仗,這一次北上的主將卻是任命了田舒,這二次北上的主將聽說有可能是田須。”


    公子服人沒說話,反倒是孤竹先生麵露笑意滔滔不絕,道:“公子此時撤軍,正相宜也,此時田舒大敗,唯一能夠使得田常不敢任命田須統領左軍北上的原因,便是擔心會打輸,公子此時撤軍,便是堅定了田常任命田須而非夏瑜的決心,草包領軍,我們燕國焉有不勝之理?”


    公子服人不置可否,隻是沉默著看著那依舊在雪地中行進的軍隊,神色間的厚重沉寂讓孤竹先生,這個公子服人的老師都有幾分惴惴了,良久,公子服人淡淡的道了句:“可惜,生不逢時。”


    這句話來的突兀,不知道公子服人是在說自己還是在說夏瑜。


    田襄接到西郭河送來的夏瑜過府一敘的邀約,十分訝異,近日朝堂紛爭他亦知曉,心中猜測夏瑜此時隻怕對自己父親連帶自己都心有怨言,田襄此時對夏瑜也有幾分心虛,不過此時田舒身處險境,田襄也心急如焚,欲與夏瑜商量對策,便不及多想,也匆匆赴約。


    跟著西郭河,眼見西郭河引領田襄行進的方向不是太師府,田襄微有訝異,道:“這是去哪兒?”


    西郭河迴答道:“少保府。”


    田襄花了點時間才反應過來少保府就是國府賜給夏瑜的府邸,不過因為夏瑜一直住在太師府,那名義上的少保府都快成了擺設了,很多人都忘記還有這麽個地方了,卻沒想到夏瑜此時會邀自己來此密談。


    田襄剛一踏進少保府,看到的是幾乎空無一人的府邸,隻有一人粗布麻衣,一身家仆下人打扮的夏瑜站在大廳之中,看著自己,田襄想開口問“阿瑜,你怎麽這種打扮?”,但話未出口,田襄隻覺得後腦劇痛,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西郭河接住田襄暈倒的身軀,抬頭看向夏瑜,道:“少保,這幾日我已經秘密讓我手下近千個弟兄以各種名目秘密出城,在城外集結待命。”


    夏瑜點了點頭,幫著西郭河扶住田襄軟倒的身體,道:“我偷溜出太師府,老師隻怕很快就會察覺,趁老師還沒發現,我們趕快出城。”


    坐在西郭河事先在城外背下的馬車,一路狂奔,顛的要死要活,但夏瑜的神思卻轉迴幾天前與田彪交談時候的情景:


    “不能再等,這個燕軍領兵將領太厲害,若是田須為將北上再敗,燕軍肯定不會再留長狄圍而不攻,那時阿舒就死定了。”


    “不行”,田彪沒多說什麽,對於夏瑜的跳腳,夏瑜的焦急,從頭到尾隻有這兩個字——“不行”。


    一等再等,直到夏瑜從太師府下人家老口中聽聞國府有意任命田須為將統兵北上,本就焦急擔憂,卻是再也坐不住,直奔書房,不顧師徒尊卑,和田彪大發脾氣。


    看著依舊沉默的田彪,夏瑜心念電轉,突然想到了什麽,喃喃道:“老師您就是想要田須北上然後打輸嗎?”


    田彪神色古井不波,不置可否。


    夏瑜半響說不出話來。


    迴去自己的客舍,夏瑜在案幾後枯坐半響,然後他決定聯係臨淄城中並未北上的部署。


    便有了今天這“挾持”田襄出城的一幕。


    田襄撫著額頭在顛簸中醒來,發現自己正身處一架急奔的馬車上,花了點時間田襄才搞清楚事情的頭緒,等著看到身側那個風神如玉的少年,才怒吼出來,道:“阿瑜,你搞什麽鬼!?”


    夏瑜見田舒醒了,很是討好的湊過去,給昏迷中因為身體動彈不得所以顛得腰酸背痛的田襄捏肩捶背,道:“別生氣,別生氣,這個嘛,現在我們在往長狄去。”


    田襄本來還被夏瑜伏低做小狀弄得消了幾分氣,但一聽夏瑜的話,頓時雙眼瞪大,道:“長狄!?你瘋了啦!違抗軍令,你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闖出大禍的!”


    聽得此話,夏瑜的神情卻似乎平靜了,很是淡然的道:“闖不出什麽大禍,執政會罰你嗎?會怪老師嗎?就算是阿舒也不會落下什麽罪責。”


    田襄眨了眨眼,反應過來夏瑜在說什麽,雖然夏瑜這話說的有幾分刻薄,但田襄略一思索,以他父親的個性,隻怕最後的結果還真是如此,從小到大,田襄身邊接觸的國府官吏幾乎都是田氏子弟,所以他一直對外氏與田氏的分別沒有太多感覺,直到夏瑜的出現,田襄才第一次意識到父親對外氏子弟有多防備,有多忌憚。


    神色有些複雜,田襄有些擔憂的看著夏瑜,道:“那你呢?你怎麽辦?父親……”有些話不好出口,田彪德高望重,父親動不得;自己是父親的長子,二弟還是連走路都沒學會的年紀,父親就算罰也不會真的把自己怎麽樣;田舒是田氏這一輩子弟中僅有的有將兵之才,父親也不會舍得動,隻有夏瑜,地位尷尬,處境危險。


    夏瑜似乎看出田襄的想法,笑了笑,捶了田襄的肩膀,道:“別胡思亂想了,我和你們不一樣,我要是出事了,大不了打道迴府,不玩了。”


    田襄歎了口氣,隻當夏瑜年幼天真,朝堂紛爭哪裏是說退就退說抽身就抽身的,田襄自然不知夏瑜口裏的“打道迴府”是指離開這個時空這顆星球,與他理解的並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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