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


    寒風瑟瑟,白雪皚皚,田舒拜將,八萬大軍拔營起程,如此大事,自然齊國朝堂盡知,來送行的自然也不少。


    此時此刻,看出國府有意栽培田舒的人不算少,所以大大小小不少官都往田舒身邊湊,但田舒卻不怎麽在意這些趕上前來奉承的人,而是徑自濾開眾人,朝著夏瑜身邊擠過去,可等擠到夏瑜身邊,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


    雖說夏瑜不生自己的氣,可是田舒還是有種莫名的心虛感,尤其在這一眾人都往自己身邊湊的時候,就更是覺得似乎自己搶了什麽不該得的東西一般,此時看著夏瑜欲言又止,想要告別卻有些說不出口,倒是夏瑜看田舒那個樣子,實在受不了,一拳捶到田舒肩膀上,道:“打個勝仗迴來。”


    田舒沉默良久,最後稟手施禮,深深一拜,與夏瑜告別。


    不過大半月,北地便傳來了大捷的軍報。


    燕軍渡過濟水攻打博昌,城未下,便聽聞齊國從臨淄抽調八萬大軍北上,頓時驚慌失措,意欲撤兵迴長狄固守,但田舒留下旗幟昭揚慢悠悠行進的“大軍”,實則將主力抽調晝伏夜出,連夜突進,在燕軍撤退之際以五色騎兵為前鋒,精銳重軍突襲,燕軍大敗,千餘乘燕軍兵力,逃迴長狄的十不足一。


    至此田舒在長狄城外駐營,與之前留下來緩慢行進迷惑燕軍的齊*隊匯合,對長狄來了一個如越人圍臨淄般的圍三缺一。


    燕軍殘餘敗軍被困在長狄城中,燕國國君與大公子白幾次突圍都沒成功,惱羞成怒,遣使責問田舒“不宣而戰,暗施偷襲”,田舒學夏瑜答孔偉,直言“從燕軍侵入齊國國土那刻起,齊燕就已經在作戰,從未停戰,何用再宣!”,將燕國使者堵了迴去。


    結果,這燕國國君和大公子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腦袋被驢踢了,又派使節到田舒軍中,要求允許燕國國君與大公子白單獨離城,理由是“一國之君,威嚴不可輕慢,我燕國國君乃是姬姓血脈,身份貴重,田氏外臣當守禮而待,容君歸國”。


    其實燕國使者的這番話倒也不是說錯了,《周禮》以宗法為根基,以宗法觀念來看,天下諸侯說到底都是“一家人”,以《周禮》等級所定,田氏是臣,燕君是君,田舒為齊國將,在燕君麵前便是外臣。


    話雖如此,但田氏連本國君主都逐了,難道還會在乎一個“外君”,不過雖然骨子是不在乎,但好歹天下霸主以“尊王攘夷”為旗號的晉國此時還存在,田氏逐君引起天下大嘩,晉越燕三國伐齊,所以田舒也不敢太過分,以“路有盜匪,此時燕君歸國生死難測,外臣不敢置燕君於險地”這種半威脅半綿軟的辭令將燕國使節給頂了迴去。


    軍報傳迴臨淄,朝堂大喜,都紛紛曾讚田舒有大將之風,有禮有節,不卑不亢,而此時夏瑜正在稷下學宮聽“諸子百家”辯論聽得焦頭爛額,整日處於抓狂狀態之中,根本沒心情理會朝堂議論,倒是西郭河紛紛不平。


    因為天氣寒冷,濟水淄水都已結凍,西郭河這個“水軍”將領無用武之地,便沒有跟著田舒北上,反倒是江奪領五色騎兵隨軍,並且短短大半月就傳出五色騎兵為先鋒破燕軍立了大功,使得西郭河頗為嫉妒,加之他又知道此次大敗燕軍的軍策是夏瑜與田舒共同商議出來的,不是田舒獨自所想,為己也為夏瑜不忿,便四處對人言說:“此次大敗燕軍,少保仍是首功,軍策乃是少保所出,授予田舒而已。”


    西郭河的所為夏瑜盡是不知,隻是曉得每隔十日便有北地軍報快馬入臨淄,所報盡是燕軍突圍被阻,又燕軍零落從北地南下救援被敗,等等,盡是捷報,田至每每聽得捷報,笑得都合不攏嘴,而今兩個月過去了,田至突然來到太師府,哭拜夏瑜救田舒,這是何故?


    將目光轉向一直麵色陰沉坐在主位的田彪,夏瑜露出疑問之色,田彪沉色將案幾上的一卷軍報遞給夏瑜,夏瑜接過那卷竹簡,打開一看,神色一變,再看,神色大變。


    將竹簡合上,夏瑜突然想到了什麽,道:“軍中密報向來不準外流,師父您怎麽將這軍報帶迴太師府了。”


    田彪看了夏瑜一眼,道:“你放心,這軍報是執政許我帶迴府中,也是執政吩咐交予你手中。”


    夏瑜一愣,但隨即心念電轉便有幾分猜透這其中意涵,道:“執政他……”


    話還沒說完,田彪已經打斷,道:“阿瑜,收拾一下,隨我去執政府議事。”


    夏瑜沉默,然後拜而施禮,迴偏舍依言更衣,但一迴偏舍,卻發現太師內佐已經在那裏等著他了,訝異道:“師佐,您怎麽在?”


    太師內佐看著夏瑜的神情裏有了幾分擔憂,但一對上夏瑜的眼睛,那神色間的憂慮便又都收斂了迴去,笑了笑,指著案幾上的膳食道:“你還沒用飯,先用些頂頂,去指政府議事不知道要議到什麽時候呢。”


    夏瑜此時哪還有心思吃東西,一邊任由下人給自己換衣束發,一邊道:“師佐,我還是迴來再吃吧,這時間來不及了。”


    太師內佐聽得也沒生氣,隻是看著夏瑜更衣,等下夏瑜大概換好了,上前去幫夏瑜整了整衣冠衣角。


    夏瑜看著與自己近在咫尺的長輩,許是時間長了也習慣了,加之太師內佐人實在溫和慈祥,對自己也好,倒真讓他起了幾分對長輩般的親昵敬愛,道:“師佐你別擔心,我迴來就吃,我的肚子您還不知道嘛,哪有吃夠的時候。”


    太師內佐笑了笑,沒接話,但神色間那一抹憂慮,卻在夏瑜轉身離開時又在眉眼間浮現。


    與田彪同乘一車,朝著執政府行去,田彪肅然的臉色讓夏瑜想到自己出到臨淄第二日,也是與田彪同乘去執政府,一瞬間記憶與現實仿佛重合,但隨即搖了搖頭,心道:此時不是想這些時候,然後夏瑜的神思又轉到剛剛那份軍報上,越想越是不明白——田舒敗得太詭異了,隻看軍報,夏瑜都有點搞不清楚田舒到底是怎麽敗的。


    馬車行進良久,田彪開口打破沉默,道:“阿瑜,你對田舒此次敗績如何看?”


    夏瑜正在想這個,聽得田彪問話,道:“說不好,太怪了,隻怕要親自去看看才能了解清楚。”


    田彪本就肅然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了,半響,才開口道:“阿瑜,國府已經決定要派援軍北上,但……”,田彪一頓,道,“主將未必會是你。”


    夏瑜瞬間瞪大了眼睛,道:“那是誰?”


    田彪臉色變得陰沉了,道:“田須自請為將。”


    夏瑜愣了一下,隨即瞬間明了為何田至來請求自己救田舒時滿臉是淚,脫口而出道:“田須去!那阿舒還能活著迴來嗎!?”


    田彪默然,但蒼老的麵容上那一對被歲月打磨得深沉的眸子此時仿佛有火在燒——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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