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雲子囑咐沈莙收拾行裝,然而在知道容弼被抓忍冬又下落不明之後她就沒有一刻能夠靜下心來。


    好在忍冬第二日清晨時迴到了秋嶸齋。沈莙幾乎沒怎麽睡著,晨間迷迷糊糊地起身卻也不洗漱,隻坐在自己榻邊發呆。忍冬進屋的時候穿著一身杏色的窄袖衣裙,依舊麵無表情,


    〝既醒了為什麽呆坐在那兒?梳洗一番也該用些吃食。〞


    沈莙想著她的事情夜不能寐,此時突然見到本人出現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她也不顧劈頭散發的,鞋也來不及穿,攏著寢衣便從榻上站了起來,幾步走到忍冬跟前,兩手握住她的肩膀左右打量,


    〝你受傷沒有?有沒有哪處不舒服?〞


    忍冬被她抓住肩膀用力搖晃了幾下,頭


    上束發用的簪子都快掉了,一麵穩住自己的身子,一麵皺眉道:


    〝你若再搖,本來沒事的也該頭疼了。〞


    沈莙聽了這話才反應過來,心想她可能是個傷戶,這樣確實有些危險。她悻悻然停了手,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良久才道:


    〝這兩日你上哪兒去了?外頭出什麽事了?好幾日不見你,可是要著急死我?關在這裏沒個音訊,差點沒把我逼瘋了。〞


    忍冬聽沈莙語氣壓抑,臉色也不大好,嚴肅起來的模樣和往常那個嬉皮笑臉的人重疊在一起,心裏既是感激有有些黯然。


    〝我能有什麽事,無外乎出了些事,因而出去頂了空缺的差事,如今要離開這裏了,人手也不大夠用。〞


    沈莙聽她提起''人手''二字,心裏一抽,想起出事的容弼來,越發覺得自己這是在忍冬傷口上撒鹽。她穩了穩心緒,向前握了忍冬的手,果然覺得沒甚溫度,因而又搓了幾下,將人拉到榻邊,摁著身子坐下了。


    〝我不知該如何同你說,如今我心裏也亂成一團。你若傷心……不必在我跟前硬撐著,要是難受便哭一場,咱們想想法子……你……你不需要自己一個人生受著。〞


    忍冬抬眼看著站在自己跟前雙手搭在自己肩上的沈莙,看著她脈脈如水的雙眸,原本早已做好的決定開始搖搖欲墜,心中再也不是波瀾不驚,雙手絞著裙擺,咬牙忍耐才控製住了快要破冰的衝動,盡管臉色發白,但語氣卻還是與平時無異,


    〝我沒事,真的沒事。我們在踏入西廠那一刻起過的就是刀口上添血的日子,他是這樣,我亦是這樣。這一日總歸會出現的,不過遲早而已。〞


    忍冬的聲音輕輕的,像是在安撫沈莙,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你若有什麽東西要帶走便要快些收拾,如今這般情況,說要離開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若不早做準備,隻怕到時候手忙腳亂。〞


    沈莙知這是忍冬在轉移話題,亦看出了她並不想就容弼的事情繼續說下去。她的安慰之意不知該如何表達,也害怕自己會繼續火上澆油,於是便也不敢在追問,看著忍冬蒼白的臉,隻收斂了情緒扯出個不倫不類的笑容來,


    〝我從鏡花台逃出來,要緊的東西都在身上掛著,要緊的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其餘也沒什麽可收拾的,帶得多了反倒是負累。什麽時候要走,動身便是,我能做的也隻是不給你們添麻煩而已,其它也幫不上什麽忙。〞


    其實見不到姬潯的日子倒比忍冬離開的時間還要長些,自從來了雲南郡,沈莙總是感覺到力不從心,這樣無能為力的感覺讓她心裏發慌,可是同時又十分厭惡自己的懦弱,總想著不要一味依賴姬潯,可是到了危急的時刻她依然隻能老實呆在他身後,護不住任何人。若是再強大些……若是再咬牙往上走一段……


    忍冬不知道沈莙心中的想法,她們二人各懷心事,一時間倒都不怎麽開口了。


    兩個小丫鬟伺候著沈莙梳洗,看著她略顯憔悴的模樣心裏還有些害怕,唯恐是因為自己伺候不好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沈莙知道這秋嶸齋是待不得了,也不再像往常那樣打扮,隻撿些輕便的衣服和頭飾,因擔心忍冬,更是與她寸步不離。


    然而如她所想,最糟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就在當日黃昏之時小雲子便板著一張臉從外頭進來了,


    〝姑娘都收拾好了吧,快隨忍冬往後門出府去。〞


    說罷將自己腰間一把匕首扯出來遞給了她,複又轉身對忍冬道:


    〝護好沈小姐,按原來的路線將她交給荀晠你便趕迴來。〞


    忍冬似是有些驚疑不定,又或是覺得事情有些超出了她的想象,


    〝原定的路線不是至少要在明日晌午才能打通麽?〞


    小雲子看起來有些狼狽,他跑了一路,輕功耗費了不少力氣,如今竟有些氣喘籲籲,


    〝事情有變,你不用管這些,照著吩咐去做便是,剩下的荀晠會想法子完成的。〞


    事情有變?變的是什麽?姬潯出事了嗎?沈莙的心因為小雲子一句話變得躁動不安,可她沒能把話問出口,因為恰在這時外頭跑進來的人便解釋了一切變故。


    因為著急,那人的步子淩亂,看起來還有些焦慮的意味,是一位身著黑衣的長者。沈莙見過他一次,亦知道他是這穆府宅院的管家,隻是上一次的印象和現在見到的卻是天差地別。老管家沒有給人胡思亂想的時間,他還未站定便開口向小雲子嚷道:


    〝南…南詔王來了,如今這宅子四周都是王府的府兵。〞


    小雲子一愣,似乎有些不大相信自己聽到的,他臉色越發難看,伸手扯著自己的頭發,眼睛都撐大了,


    〝瘋了瘋了!這是徹底在明麵兒上撕破臉了!〞


    沈莙知道小雲子話裏的意思,亦明白他那咬牙切齒的語氣並沒有半分誇張。以往無論姬潯和姬桓的爭鬥是多麽公開的秘密,但他們卻從未在明裏有過任何直接的衝突,而如今,南詔王府兵將穆府宅圍了,這就像是一種直接的宣戰,姬桓對姬潯的,南方對北方的,又或者說是益州對朝廷的。姬桓反了,這一刻來得猝不及防,小雲子這樣熟知內情的尚且接受無能,更不要說沈莙了。她靠在忍冬身上,渾身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


    姬桓明目張膽地來圍府了,那麽姬潯呢?這是不是說明對方已有了十足的把握,或者掌控了整個局勢?


    小雲子強自鎮定,看著那個嚇得沒了主意的管家,沉聲問道:


    〝南詔王說他來做什麽了麽?是不是已經強闖了?〞


    那管家常年在穆府宅守著,亦不曾經曆過這樣的陣仗,因而整個人都慌了神,哆哆嗦嗦道:


    〝府裏……府裏能夠抵抗的兵力都堵在正門口,壓根也攔不住……〞


    他看了一眼站在小雲子身後倉皇著的沈莙,猶豫道:


    〝外頭說,說不必見血,隻要……隻要將府裏的這位小姐交,交出去……〞


    他的話沒能說完便被小雲子尖刀一般的眼神恫嚇了迴去,一時間隻得欲哭無淚道:


    〝我這也是沒辦法……府裏剩下的人尚且不足外頭十一,若是他們真的強闖,宅子裏頭的人根本沒有活路。當初將軍是吩咐了我們無論如何不能叫姬…姬大人出事,可是這位姑娘……這位姑娘卻是從未提起過的……〞


    沈莙知道這管家話裏提起的將軍必然是穆晟,也知道如今府邸被圍,這府上大部分人都是原來留下來守著宅子的穆府奴仆,護著姬潯是理所當然,可是她一個非親非故的陌生人,對這管家來說自然不如府上所有人的性命要緊。沈莙咬了咬牙,想起姬桓那張臉來,一時心裏竟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他大動幹戈地把這裏圍了個水泄不通,為的就是把自己抓迴去嗎?


    小雲子是跟著姬潯曆練過的,此刻也沒了和這管家計較的心思,旁人不知道沈莙對姬潯來說意味著什麽,可他們這些近身伺候的人卻是再明白不過的,如今督主尚且安全,他必然不能讓沈莙出事。


    〝帶著沈小姐往密道裏出去,速度要快,我撐不了多久,上迴從鏡花台裏出來就是走的地道,難保這南詔王不會有了戒心,你萬事當心,一定要將人安全送到荀晠那裏。〞


    說罷他也不再考慮其他,伸手拽了管家衣擺道:


    〝若不想死便隨我往正門去。〞


    那管家自然不願沈莙離開,可是小雲子手勁奇大,竟是將人辦拖半拽著出了秋嶸齋。


    忍冬神色難辨,雙手緊握,最終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咬牙拉著沈莙往秋嶸齋後院去了。沈莙在這裏住了些日子,院子裏逛了個遍,此時才知道姬桓為什麽挑了此處給她,來迴走動間她對所謂密道的存在絲毫不知,可見其隱秘性。


    忍冬帶著她,一路貓著腰走動,這次卻比在鏡花台的地道要長得多。她們走到盡頭,聽著頭頂上的動靜,沈莙心中一驚,這似乎已是出了穆府,上邊的喧嘩,十有□□是人多熙攘的地方。究竟是從何時開始準備的?竟能在姬桓眼皮子底下弄出這麽條路來。


    忍冬不似沈莙那般多想,隻伸手在頂上探了探,壓住某處機拓便隻見上頭石板緩慢地往兩邊移動。她先將沈莙托出密道,而後自己才手腳利索地跳了出來。


    沈莙重見光明,四處打量才發現這是一處後廚,兩三個老媽子忙活著,見她們二人出來,趕忙放下手中活計,先是將密道出口封住,而後才對沈莙道:


    〝姑娘快隨我來。〞


    沈莙趕忙拉著忍冬隨她往後院移動,其間瞥見後廚柱子上那七彩銜尾鳳,嚇得臉色都變了。忍冬知道心裏是什麽想法,一麵腳步不停地拉著她走,一麵解釋安撫道:


    〝不用擔心,這雖然是南詔王府商會的酒肆,可是裏頭卻都是咱們的人。〞


    沈莙差點陷入了剛來雲南郡時被月兮盯著的迴憶之中,心中一緊,隻想盡快離開這裏。


    那婆子將二人帶到後門,指著一輛馬車道:


    〝如今城中戒備森嚴,四處有官兵巡視,這馬車是用來采辦酒肆食物的,上頭有商會標誌,到底安全些,你們萬事當心,荀晠在城郊等著。〞


    忍冬看了一眼緊皺眉頭的沈莙,指甲陷入掌心之中,換來了一個堅決的神情。她將沈莙扶上馬車,而後對那婆子應了一聲,早有一個中年車夫坐在前頭,隻等她們上來了便立馬揮鞭行車。


    一路上熙熙攘攘,卻是從鬧市穿過,沈莙聽得那婆子的話,心裏原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的,馬車沒行一段路都心驚膽戰。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明明是這樣緊張的時候,她們這一路卻順順當當,一次都沒被攔下來排查。


    馬車外麵的喧嘩逐漸散去,此時似乎已經接近城郊了,車軲轆在地上滾動的聲音越發明顯,沈莙心中一緊,仿佛有人扼住了喉嚨一般唿吸不暢,明明一切按計劃進行,她直覺似乎早已偏離了預定的軌道。她這樣的感覺越來越明顯,恰在此時,忍冬從她身邊站了起來,一把掀開前簾,那趕車的人以為她們有什麽吩咐,剛迴過頭來便被一個手刀砍暈了栽下車去。


    沈莙看著坐在車夫位置把住韁繩的忍冬,心中大駭,聲音都在顫抖,


    〝忍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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