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楚鄢這人自遇見沈莙以來耐性也算是更上一層樓了,他原本就是那樣的性子,若要向人授業解惑,就必要清楚明白脈絡清晰。


    她先是用了一刻鍾的時間梳理自己方才聽到的內容,而後發現自己並沒有悟出什麽,唯一明白的就是姬潯的舅舅是個特別牛的人物,而他現在已經選擇了陣容。


    〝還有一件事情,那個……我怎麽會成了昌河公主的養女?還有這撫遠侯一家如此謹慎,又怎會在此時做出偏向姬潯的舉動?再來皇帝也不是老糊塗,從未聽說過我這人如何能隨隨便便給了個縣主的封誥?〞


    這段話實在是由沈莙心中的一大堆疑惑組成的,楚鄢亦知她今日受到的驚嚇太多,一時半會消化不來,細想之下竟有幾分好笑。


    〝你與姬潯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京中貴胄多,若是要尋一個願意合作的,姬潯有無數選擇,不是非得昌河公主不可,偏他這樣做了,而且當初薛家六郎的婚事也是他搭的線,傳聞這昌河公主對兒媳婦還是很滿意的。隻他們這一舉動也確實是古怪,許是收你為養女於撫遠侯府而言有什麽別的便利可圖吧。至於皇帝嘛,他此時急需姬潯和南詔王相抗衡,別說是個縣主的封誥,一個虛位而已,就算是郡主和公主他也舍得。〞


    沈莙聽了楚鄢的話,仔細思量一番,腦海裏突然就想起薛京墨那張臉來,一時有些冒虛汗。不是吧,那麽久之前的事姬潯還耿耿於懷呢,她當初可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薛六的,可別是為著這事兒一直記著仇吧?她不自在地揉了揉臉,越想越覺得自己難得聰明了一迴。


    楚鄢心裏其實也有自己的猜測,沈莙訥訥的反應倒證實了七八分。他搖頭歎息,看著沈莙懵懂的表情和豔麗的眉眼,突然覺得姬潯也挺不容易的。


    夜已深了,鏡花台內靜悄悄的,楚鄢和沈莙說了一會兒話,見她睡眼惺忪,起身含笑將她送到了門口。沈莙揉著眼睛向他告辭:


    〝我這好幾日都沒睡好了,今夜可得好好補眠,明兒再來找你說話。〞


    楚鄢麵兒上應著,心裏卻是歎息,隻怕她今夜也未必就能安心睡下。


    沈莙強撐著眼皮由兩個小丫鬟伺候著卸了脂粉並洗漱完畢,仰麵往床上一趟瞬間便覺得身子重了,睡意朦朧。榻上軟軟的褥子和絹被將她包裹,正打算夜會周公時,尚有一絲清明的某人卻恍惚聽得臥房門口有人在說話,模糊間似有男人的聲音夾雜其中。陸鐸?沈莙在榻上翻了個身,麵向裏牆,皺起眉頭呢喃了一句。也不知現在多晚了,這些人真是,整什麽陰謀詭計不能挑白天麽?隻一味擾人清夢。


    好在沒一會兒那邊就安靜了,沈莙心滿意足,心道這人還挺識相,隻她這種想法剛冒頭便又被打壓了下去,耳邊沒了說話聲,卻響起了有些不合時宜的腳步聲,雖然被刻意壓輕,但是在這樣靜謐的環境下,那玉佩的碰撞聲還是十分明顯。


    沈莙心裏來了火氣,正打算轉身罵人的時候卻驚覺來人在她的榻邊停住並坐在了自己身邊。這樣突然的溫度叫她頗有些不適應,而接下來輕輕撫上她側臉的手更是直接叫她渾身一抖。這隻手和姬潯的明顯不同,有著非同一般的熱度,掌心的粗繭摩挲著沈莙細嫩的臉頰,說不上疼,但是卻叫她心中慌亂。


    〝真睡著了?〞


    她聽見那人放低了聲音喃喃自語,心裏一個咯噔,媽呀,來人哪裏是陸鐸,分明是姬桓那個閻王!他來做什麽?不是想趁月黑風高時將自己掐死在這裏吧?沈莙心肝兒那個顫啊,就像是和她的不謀而合一般,姬桓放在她側臉的手慢慢往下,最後輕輕停在了沈莙的頸窩。後者感覺到這試探的力度,心中更加害怕了,死死閉著雙眼,不住警告自己,不能睜眼,不能睜眼,會沒命的!


    姬桓低下頭,先是看著指尖下沈莙白白細細的脖頸發了一會兒愣,而後才將視線轉向她的臉龐。隻見在窗頭月光和外間燭火的交映下,沈莙的睫毛在素白的小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如同蝴蝶的翅膀一般微微抖動。


    姬桓心裏明了,臉上泛起笑意,由著心意將手往沈莙鎖骨之下移動,然後不出所料地被一隻小小的手捉住了。抬頭便對上了沈莙驚慌失措的雙眼。


    對方瞪著一雙煙雨迷蒙的眼睛看著他,慌張之下撐起身子往床榻裏邊兒縮了縮,末了又頗為多此一舉地將被子攏到身前。


    姬桓見她這樣,嘴角笑意更深,


    〝怎麽?不裝睡了?〞


    沈莙見姬桓慵懶悠哉地撤迴手,這才稍稍安定一些,隨即又有些尷尬和局促。她看著對方笑意盈盈的眼睛,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這樣晚了,王爺在這裏做什麽?〞


    沈莙憋了半天就擠出這麽句話,明顯是想將方才的事不著痕跡地遮掩過去,避免某些更加驚悚的事情發生。姬桓看她強作一副剛剛才被弄醒,並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麽的樣子,心中有些好笑。


    〝這是你的臥房,我來這裏自然是來見你的。〞


    沈莙一愣,尼瑪這讓她怎麽接話?難道要傻笑一聲說感謝您的掛念,天兒晚了我要睡了?


    〝嗬嗬嗬嗬……知道王爺來見我做什麽?〞


    她自認為這是此時最能緩和氣氛的話了,誰知一問出來卻換來了姬桓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我是不是說錯什麽了?沈莙百思不得其解,感覺對方沉默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萬般難熬。他是不是在打什麽壞意?明明姬桓才是那個在大半夜跑進姑娘臥房的人,怎麽現在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說實話,沈莙是真的不明白姬桓為什麽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雖說這是南詔王府,他想往哪兒去都沒人攔著,可是她在這裏睡著,穿著一身素色小裙,兩個人深夜在一處,怎麽看怎麽不合適。就在她認為自己等不到姬桓的答案時,對方卻突然開口了,而且語出驚人,


    〝沈莙,你願意跟著我嗎?〞


    ??這句話冷不丁地從姬桓口中說出來,沈莙整個人都懵了。是她聽岔了嗎?是嗎?跟著他?誰?姬桓?跟著他又是個什麽意思?做跟班?小弟?他這是要挖姬潯牆角還是自己理解錯了?也就是一瞬間,她睡意全無,瞪大了眼睛看著姬桓,樣子有點傻缺。


    姬桓靜靜看著她,覺得心中亂作一團的思緒有了出口,卻又更加糾纏。


    〝離開姬潯,從今往後留在我身邊吧。〞


    沈莙不傻,姬桓已經說到這個程度了,她自然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可是明白是一迴事,心裏的疑竇驚訝卻又增無減。姬桓這是被什麽附身了?還是說他在姬潯那裏受了什麽刺激?


    〝突然間王爺這是怎麽了?我這無才無德的,怎麽好浪費王府口糧?〞


    沈莙還抱著一絲希冀,覺得姬桓沒準是要拿自己當人質或者像陸鐸一樣給姬潯添添堵什麽的。可惜姬桓沒有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直截了當道:


    〝你不用裝傻,若是我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此刻也不會在這裏。姬潯能給你的,我都能給,南詔王府巋然不動,而你跟著他卻要四處顛簸,擔驚受怕。我與姬潯的恩怨終是要解決的,倘或動手,你必受牽連。如今我說這般話,亦是為了你好。〞


    沈莙愣了愣,覺得這一切太過荒唐以至於她良久沒有繞過彎兒來。等到姬桓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她才訥訥開口,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王爺為我好?但凡我和旁的男子有半點牽連姬潯都要記上大半年,折騰來折騰去的不消停。若是我偏向你,隻怕擔驚受怕什麽的都是小事兒了,自己心裏頭這關都過不去,明天的太陽能不能見著也難說。〞


    姬桓皺起眉頭,看著沈莙認真的臉,心中煩躁,伸手將身旁的床帳抓作一團,壓低了聲音,有些危險地開口道:


    〝姬潯性子暴佞,可你若願意跟著我,自然不用擔心他,沒人能傷害你,我不允許!〞


    沈莙呆了片刻,覺得自己這一年都諸事不順,又覺得姬桓莫不是誤會了什麽。


    〝我不願意,姬桓,我喜歡姬潯,所以和他在一起,所以不想離開他,這不是因為畏懼也不是趨利避害,這原是為著我的心,為著我庸俗的初衷,和什麽妥協安穩沒有關係。別說是離開他,就是他先丟下我我也未必就能幹淨利落地抽離。〞


    姬桓聽她說出這樣的話,起初還能平靜地接受,聽到最後卻是臉色鐵青,伸手將撈著床帳的銀箍捏得便了形,引起沈


    莙一聲驚唿。


    〝他究竟有哪裏好?他有的,我一樣不缺,你圖他什麽,權勢?財富?還是表麵的風光?這些我都能給你,甚至能給得更多!即便你嫁給他,至多是個徒有虛名的王妃,還要被人指著後背說是宦官妻妾。你若從我,便是南詔王府的女主人,要什麽沒有?天下誰人敢輕視?〞


    姬桓說這話時突然從榻邊站起身來,額間青筋突起,表情陰怖,看起來極度憤怒,可是在沈莙眼裏卻成了在和姬潯較勁賭氣,隻不過是將十多年前的老賬和怒火一並翻了出來而已。她原是十分困頓,夜幕下看姬桓時都覺得搖搖晃晃一陣暈眩。被逼著表態,被困在這裏不能靠近姬潯都成了她心中的苦悶和怨恨,如今血氣上了頭,她也顧不得了,


    〝權力在握,榮華富貴,總要平安活著才能消受,若是想要這些東西,你和姬潯便都是洪水猛獸,隻怕離得越遠越能安穩。姬桓,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我是個即淺薄又庸俗的女人,別的什麽都不要,就圖姬潯那副好皮相,尋遍九州也沒人比他更好看,所以這世上誰也別想輕易叫我變心。姬潯是個神經病又怎麽樣?我他媽就是喜歡他變態的樣子!他待我好,我便要一樣一樣還迴去。〞


    沈莙這番話說的有些激動,甚至連髒話也甩出來了。她這些日子心裏實在太憋屈了,許久不見姬潯,好容易重逢了半道殺出個什麽北堂瑛,如今姬桓又好似嫌事情不夠大一般也來橫插一腳。如果說當初拒絕薛六的時候沈莙還有些難受和愧疚,此時對著姬桓卻隻有莫名其妙的慌亂和防備。她清楚地知道姬桓是個什麽樣的人,說什麽姬潯性子暴佞,他又何嚐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如今他說要自己跟著他,天知道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這人城府極深,今夜突然來這麽一出難道是真喜歡了自己?難道真是衝動使然?沈莙自問沒有那等紅顏禍水的命,因而半點也不相信,再加上隱藏其中的真實目的她也猜不出來,若她能被姬桓三言兩語哄了過去,小命不知早沒了幾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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