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她站在京城和姬潯那頭,沈莙都想要投靠南詔王了。她總算明白了為什麽裴家楚門寧願受製於姬桓也從未想過聯合起來打壓他了,說到底還是實力相差懸殊。因為這樣明晃晃的強大,在戰場無往不利的裴家甚至願意放低姿態呈依附之勢。


    沈莙沉默著,從前她將一切想得太簡單了,一旦真的見識到姬桓的能耐她才明白,為什麽自己絞盡腦汁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被押送到了這裏。


    月兮在夜間歇腳時對她放得很鬆,她原還以為自己終於等到了機會,可是現在看來,其實她一直在姬桓地控製範圍之內,那些心裏的小九九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


    姬桓,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不遠萬裏,不怕麻煩地把她弄到眼皮子底下又是為了什麽呢?沈莙百思不得其不解,她這輩子遇著的聰明人不少,可是真正打從心眼裏佩服的卻沒幾個,姬潯,楚鄢曾經是這個名單裏僅有的人,可是如今她卻毫不猶豫地加進了姬桓的名字。她猜不透這個人的心思,而且是最淺顯的層麵對她而言都是一個大大的困局。興許這個世界上各方麵能和他相抗衡的也就隻有姬潯,像她這等凡俗肉胎,隻有被捏在掌心裏的份兒。


    到了建寧郡,月兮便覺得沈莙的脾氣已經被磨得差不多了,她混混沌沌度日,也不再有什麽逃跑的念頭了,這讓她們這些負責監視的人省了不少事。


    沈莙隻是在明白差距之後沒了掙紮的力氣,她心中有太多的疑惑,關於姬潯的,關於姬桓的,而且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雲南郡就是答案。沒有任何的根據,她就是有種古怪的直覺,覺得到了雲南郡一切問題就會迎刃而解,所有的疑惑都會有合理的解釋。


    那時的沈莙並不知道,雲南郡這個地方,姬桓這個人,都將和她往後的人生糾纏不清,就好似他們原本就在她的生命中存在一樣。


    沈莙從沒有這樣想念過姬潯,即便在兩人初次袒露心意的那段時間她也不曾這般撓心撓肺的不可自拔。沒了逃跑之類耗費腦細胞的想法,她開始一心一意地陷入思念之中,心無旁騖的,走火入魔的。月兮也看出了她的古怪,大部分時間沈莙都在笑,像是走進了一個旁人無法接近的世界。她在入睡前總要擺足了架勢寫一些文縐縐的詩詞。內容月兮看不大懂,但是關乎風月這一點還是能夠看出來的。她盡職盡責,將這些詩詞一一收好,打算連著玉牌一起交給南詔王。


    沈莙對月兮的舉動不以為意,在始興地界兒,她一路笑看著熱鬧熙攘的人群。也就那麽一瞬間,不知是看到了什麽,抓住側簾的手突然緊了緊。


    月兮正在煩惱,沈莙這幾日一直很古怪,因此她也沒怎麽注意。倒是反常的這一位看著街道一邊的某處,直愣愣的忘了眨眼。她以為是自己真的思念過了頭所以產生了幻覺,可是揉了揉眼睛在馬車離開之前仔細一看,那人卻依然站在那裏。


    容弼身著黛色的粗布衣裳,混在一眾百姓之中,一點也不起眼。沈莙許久沒有見過他了,在確定這一切不是自己的幻覺之後歡喜得快要昏過去了。


    她的心在容弼將視線轉到馬車這邊的時候跳動的速度已經失去了控製,她幾乎要衝著那邊大聲唿喊出‘我在這裏!’。虧得這時候馬車上月兮的存在維持了沈莙僅剩不多的理智,她盡量壓製著自己的激動,不動聲色地將簾子撩得更開。隔得太遠,她不知道容弼到底有沒有看見自己,可是她很確定的是,容弼注意到了這邊的隊伍,以他查探的經驗,必然不會放過這一條線索。


    馬車很快離開了這條街道,視線中的容弼隨著隊伍漸行漸遠變得越來越模糊。沈莙放下側簾,平緩了一下唿吸,為了不使月兮懷疑,她費勁力氣才控製住了上揚的嘴角,隻是心中早已隻剩下了不斷重複的一句話,‘容弼來了,終於有人來救我了!’。


    若是離開始興,不出一日就會到達傳說中的雲南郡,沈莙在這樣關鍵的時候看到了一絲希望,這讓她既激動又欣喜。可是等冷靜下來之後又開始患得患失,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容弼會不會沒有注意到這邊,如果能夠避免去雲南郡……能夠嗎?沈莙不敢確定,她一路上看到的希望太多了,然而每一次都落了空,那種失落的感覺實在太過難受。而且這幾日她已然做好了去雲南郡見姬桓的心理準備,甚至在內心深處認為那裏才是一切真正開始的地方。


    她有了心事,在搭上離開始興的馬車前不禁迴頭看了一眼酒樓朱紅色的大門。


    月兮看起來很是喜悅,她離開自己的家鄉太久了,自從被送到裴榕身邊便再沒迴過雲南郡,此次若不是押送沈莙,她甚至不會有迴來的機會。沈莙感覺到了身旁女孩兒的歡喜,她一路上麵無表情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外露,可是此時卻是真真切切地笑開了。


    直到離城門不足一裏地之前,一切都很順利,可是就在出關的大道上,她們這一路人卻被堵住了。月兮很不耐煩,一個領路的地方官兵過來的時候先是挨了一頓罵才被問道:


    “怎麽迴事?不是早就吩咐過要清路嗎?始興的城主呢?他難道沒有收到命令嗎?”


    看那官兵的穿著應該也還算是個長官,可是對著月兮卻是一副哈腰躬背的模樣,


    “城主月前就進京述職了,如今還未踏上迴程。隻因京城戶部度支司的外派官員正在益州清點財政收入支出和商會貿易,前頭堵的那些都是商隊,正在進行嚴格的出關檢查。”


    度支……沈莙的眉頭一皺,忽又搖了搖頭,不會的,這裏已經夠麻煩了,別再自尋煩惱了。


    月兮的臉色很難看,她方才滿腔喜悅,如今就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


    “那前邊還要多久才能輪到我們通行?”


    那官兵訕笑一聲,表情有些為難,


    “現在正是建寧郡商隊最多的時候,又因度支司前來查賬,那些心裏有鬼的商會都急著離開,四麵八方堵得水泄不通,行人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看這速度,少說也得到明日清晨才能通暢。”


    沈莙此時已經確定她那日看到容弼並不是一時看岔了眼,隻是月前就將城主宣至京城述職,難道姬潯早猜到她會往始興過嗎?度支司呢?在其中又扮演著什麽角色?


    月兮將簾子一甩,看起來出奇的憤怒,她將腰帶上係的幾串銀鈴撥弄來撥弄去,叮叮當當的聲音聽得沈莙都有些心煩意亂了。


    小半個時辰過去了,馬車都沒什麽前進的意思,月兮終是忍不住了,扯開前簾對趕馬的馬夫吩咐道:


    “去將方才那人再找過來!”


    沈莙也有些浮躁,神經緊張地盯著月兮的一舉一動。方才那官兵很快就趕了過來,月兮強壓怒氣,忍耐道:


    “始興還有沒有其它出城的道路?”


    那官兵細想了想,小半刻之後才猶豫道:


    “城西有一個小門,離這裏也就一個時辰的路程,隻是……”


    月兮頗為粗魯的急問道:


    “可是什麽?”


    那官兵將手中的佩劍一放,嚴肅道:


    “西門雖然人煙稀少並不存在擁堵問題,可是相對的守門的官兵也少,如果改道,臨時也不能從各個轄口調人。”


    月兮一時也有些猶豫,她迴頭看了一眼老實撐著下巴發呆的神經,複又向前掃了一遍看不見盡頭的隊伍,最終一咬牙,衝那兵官吩咐道:


    “叫底下的人精神點兒,我們改道去西門!”


    沈莙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月兮坐迴了馬車,沒過一會兒,她們的馬車便開始調頭動彈起來了。隨著四周的嘈雜越來越遠,沈莙知道她們離城門的距離也越來越遠。她聽著馬蹄蹋在泥地上不怎麽幹脆的聲音,深唿吸了幾次,開始安靜地等待著。


    有了夷族偷襲的那次經曆,這一次馬車驟然被逼停的時候沈莙看起來就鎮定多了。上迴遇到襲擊時月兮也是在場的,她之所以決定改道,是因為堅信沒有人敢在益州膽大包天地進行突襲,可是當外頭傳來和泉陵那夜如出一轍的聲響時她便坐不住了。


    沈莙裝出一副很害怕的樣子,縮成一團窩在角落。月兮看她一眼便沒再多注意,自己果斷地從靴子裏扯出一把一丈長的越女劍,先是威脅了沈莙幾句,然後便撩開簾子跳下馬車。


    幾乎是在月兮離開的同時,沈莙果斷地掀開側簾向外張望。她的馬車是這一隊人馬中最顯眼的,四周站著的人一直恪盡職守,緊張地拔刀防備,並不加入前麵的主戰場。


    沈莙心跳極快,她吞了吞口水,盯著外邊的的每一絲變化。


    漸漸的,月兮那邊的人有些力不從心了,守著馬車的兵官到底隻是聽上頭吩咐來辦差的,看著自己的同僚死的死,傷的傷,終是按捺不住,拔刀衝過去幫忙了。


    沈莙早已看到了廝殺最利落的容弼,他周圍的人已經替他騰出了一條道。


    外邊亂作一團,她心中太過激動,一時雙眼竟有些發昏。沈莙用力在自己的胸口捶了兩下,緩過氣兒來之後手腳並用地爬到了馬車外頭。趕車的車夫見有人從裏頭出來,當下大驚,猶記得月兮下去之前吩咐過他的話,無論如何不能叫裏麵的人離開馬車。沈莙速度極快,出來得又突然,沒費多大勁就站在了車夫旁邊。


    那車夫放下趕馬的鞭子,迴過頭來就要將人按進馬車。沈莙早就料到他會阻止自己,趁著對方要從自己的位置上爬起來的時候用盡渾身力氣將人一推,然後使勁踢了一下馬背。


    車夫摔落在地,馬車又適時地前進起來,眼見著車軲轆就要從他腿上碾過去,他也顧不得什麽吩咐不吩咐了,一個翻身,及時避開了車輪,見著那馬車像離弦的箭一樣衝向了人群。


    他自知追不上,若是事後被月兮責難,隻怕性命不保。這車夫本就是在路上花銀子雇來的,此時見那邊打成一片,哪裏還有心思多留,忍著身上疼痛挑一條小路逃命去了。


    在說沈莙那邊,馬車突然開動,她用力抱著車壁才沒被甩下去,等稍稍平穩下來便掙紮著再次站起來,衝著容弼那邊大力地揮著手,不住叫喚道:


    “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容弼一雙鷹目,鎖定了沈莙的馬車便不再和身邊的人糾纏,調轉了馬頭疾馳而來。月兮被圍在人群中自顧不暇,見狀恨得眼睛都紅了。


    沈莙看著策馬往這裏來的容弼,覺得他簡直就像一個救世主一樣。


    她雀躍地等待著他過來,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就在容弼離馬車不過五十米之處,沈莙腰上一緊,不等反應過來身子便被一股力氣往後拖拽。一切發生的太快,容弼到時她人已經在另一匹馬的馬背上了。


    沈莙呈趴伏狀被扛在馬前,堅硬的馬鞍膈著她的腹部,一顛一顛的讓她覺得自己的肚子都要穿孔了。


    頭朝下的情況下血氣不住上湧,沈莙掙紮著抓著馬蹬仰頭往後看,然後便僵愣住了,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陸鐸……他怎麽會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送南詔王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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