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莙心裏確實是替楚鄢開心,可是在她看來自己的這種關心就像是上一世對小侄子的疼愛一樣,是不帶任何別的感□□彩的。楚鄢這人生就芝蘭玉樹,攬月之才,年紀輕輕,聰明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偏偏身上又有不足,能有今日這樣的成就實在讓她心生欽佩。


    殿試結果出來了,皇帝當即在大殿之前為一甲三人佩戴銀冠玉帶,沈莙打眼看著自有一番仙風道骨,寵辱不驚的楚鄢,心道這小子現在還小,若是將來到了薛六這個年紀,還不知道他這副禁欲有禮的樣子要禍害多少純潔少女呢!


    沈莙來這高台的主演目的是觀賞沈菱的風采,可是方才她這二哥走過大殿前的時候愣是連一個眼神都沒賞給她,弄得沈莙心裏那個憋屈啊!好不容易等到皇帝授冠結束,眾多得了名次的進士一並散去,沈莙逮準了機會撒腿就往沈菱那邊跑。


    她這急切的心情沈菱是半點都沒有顧及,眼見著她來了,遠遠地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後轉過身去和另外兩個進士結伴而行。


    因著有其他的外男在,沈菱又是一副不想理睬自己的樣子,沈莙實在是不好衝到沈菱跟前把他拽走。她覺得心裏委屈,往常自己犯了錯,沈菱不過是冷嘲熱諷幾句,嚴重些的也就關關禁閉抄抄書。哪像這次,她壓根就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沈菱又是自顧自地進入了冷戰狀態,連討好賣乖都無從下手。


    沈莙越想越覺得心慌,低頭踢著小道上的石子,整個人懨懨地往一旁的小花園走。楚鄢就是在這時看見蔫了似的沈莙,向著替自己推輪椅的書童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往沈莙那邊去。


    那小書童夜宴那日在章路台見過沈莙,心裏一直感激她幫了自家公子,因此對她不像對其他外人一般防備,見楚鄢吩咐,也就沒有多想,推著他也去了那個小花園。


    楚鄢叫住沈莙時正掛著一副溫柔恬雅的笑容,叫沈莙看過之後心裏的煩躁都被壓下了不少。她學著其他進士的樣子,對著楚鄢做了一個不倫不類的揖禮,道聲“恭喜”。


    沈莙的動作很不標準以至於有些不雅觀,叫那個小書童看了都忍不住皺眉。楚鄢是那種詩書禮樂世家裏熏陶出來的謙謙公子,縱然脾氣再好,平日裏對這樣不合眼緣的禮數也總是不喜的。可是當那個小書童低頭去看時,卻沒從他臉上看出任何不虞和勉強,有的隻是一種近乎溺愛的包容,這樣的神情讓這書童看沈莙的眼神都變了。


    “你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呢?看起來還悶悶不樂的,沈公子的名次不錯,此時也應當是走在前頭,不去打聲招唿嗎?”


    他不提沈菱還好,一提及她這個古怪的二哥沈莙臉上的愁苦就更加明顯了。楚鄢見她這樣,眼裏閃過一絲了然,對著身後的小書童道:


    “我與女君有些話要說,你且上門口去等吧。”


    那小書童思量了一番,一時還有些猶豫不決,直到楚鄢麵露慍色才不得不告罪離開。


    這處小園子位置不算隱蔽,實在不是個方便說話的地方,楚鄢衝沈莙笑道:


    “前麵的杏樹開花了,景色上佳,阿莙推我過去看看吧。”


    就如同楚鄢下意識地把沈莙當成比自己年紀還小的女孩兒一般照料一樣,沈莙對著這個各方麵都很合得來且又比自己聰明不少的小公子也是充滿了耐心和疼惜,幾乎是他說什麽都覺得好有道理。如今聽他少見地主動提出了要求,二話不說就跑到楚鄢身後推著輪椅往杏樹底下去了。


    在花匠們的努力下,宮裏所有觀賞用的花樹花期都比較長。如今正是杏花的好時候,白白的,在樹上簇擁成團,風一吹,花瓣就紛亂繚繞,確實是別處少見的景致。


    沈莙知道楚鄢聰慧異常,且又人品極佳,特意到了無人的地方和自己說話也是替她考慮,因而絕計不會把她的事抖給其他人聽。沈莙逮著這麽一個最佳聽眾就是一頓倒苦水,把沈菱的過分做法都如實說了,越說越覺得委屈,到後來更是語無倫次,把幾年前的舊賬都翻出來了。


    楚鄢一直耐心聽著她埋怨自己的二哥,直到沈莙說累了自己停了下來都沒有打斷過她。對沈莙的這樁官司,楚鄢心裏明鏡兒似的,可這位少年天才是何等的聰明,見過沈莙幾次就知道她不僅有些吃遲鈍不開竅,更是倍兒好麵子,自己若是直接把真想挑開了說,她必然覺得懊惱丟臉。


    “你說沈公子這氣來得古怪,可知他是何時開始這般生氣的?”


    沈莙聽了楚鄢這句話,仔細迴想了一番,果然記起沈菱恰是在夜宴那日開始對著自己臉色難看的,因著當時被自己和姬潯的事衝昏了頭所以也就沒多去計較。


    “我上次見他還是夜宴當日,二哥進門時還好好的,和你一塊兒走的時候卻瞪了我一眼……”


    說到這裏,沈莙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麽,頓時就激得一身冷汗,她想起方才楚鄢引導自己的話,驚疑不定地望向他。


    楚鄢知道她心裏慌張害怕,伸手在她發涼的手背上安撫性的拍了兩下,沉聲道:


    “你放心。”


    這事兒若是被別人知道了,沈莙恐怕連同歸於盡殺人滅口的心思都生出來了。可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若這人是楚鄢,那就另當別論了,不僅僅是因為相信此人的人品,更主要的是由於她心裏對這個少年有種沒有緣由卻又篤定的信任。


    “你知道了我和……那個人的事,你心裏有什麽感覺?”


    沈莙現在已經知道了沈菱氣極的原因,心裏有了底之後不僅沒有輕鬆一些,反而更擔心了,這迴可不是自己撒個嬌就能討到原諒的,因而她心慌之餘不得不從楚鄢這裏探尋一下沈菱心裏的想法。


    楚鄢自然是已經猜到了這些的,對著極度不安的沈莙,將自己當時的心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我先前已經知道了你的心思,對你和那一位的事情也大約猜到了些。心裏已有了準備,因而最終落實的時候也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可你要知道,我和沈公子到底是不一樣的,他是你二哥,看護你長大,心中對你的疼愛和執念比誰都要深。況且他事前並不知道你早已心悅於那一位,你自來伶俐,應該不難理解你喜歡的人身份有些特殊,和你沒有幹係的人知道了這事尚且會震驚不已,更何況沈公子乃是你至親之人。”


    沈莙聽得似懂非懂,疑惑道:


    “你的意思是,我二哥生氣,而且不肯搭理我,是因為驚訝,而且怪罪我喜歡了一個……宦官?”


    楚鄢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還沒想明白嗎?所有的驚訝都是次要的,即便你愛慕之人是個宦官又如何,真正要緊的是那個宦官是姬潯,城府極深,權傾朝野,殺伐決斷,毫不留情。說到底,他這人的手腕心計實在叫人心生佩服卻又畏懼憎恨,是這世上難得的寡情之人,這麽多年一直是高處不勝寒的孤家寡人,如今卻招惹了你,我尚且替你憂慮,你二哥如何能不心急如焚。更何況,你從小與他親近,大約是什麽要緊事都不會輕易瞞他,你細想想,為了姬潯,你對他說了多少謊話,瞞了他多少事情,如今他知道了你們的關係,卻不是你本人親自告知的,如何能不氣?”


    沈莙聽楚鄢說了這一大段話,越往後越是羞愧不已,心裏著急,恨不能即刻跑到沈菱跟前賭誓認錯。


    在沈莙看來,楚鄢是除了沈菱之外唯一知道自己和姬潯關係的人,沈莙一慌,什麽法子都想


    不出來,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眼前這位天才身上。


    楚鄢被她求救的眼神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略微歎息道:


    “在這件事情上,你所有的心眼都不可使。你二哥氣的是你瞞他,怕的是你會受到傷害,對於這樣的真心,你不可辜負,應當與他實話實說,誠懇相待。沈公子疼惜於你,即便心裏有氣,隻要你誠心認錯,他自然不會一直不搭理你。”


    沈莙一聽,果然放下心來,看著楚鄢的眼神要多崇拜就有多崇拜,難得自己認識了這麽個聰明的不得了的人,而且還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沈莙自然得多加利用這樣的好資源。


    “我二哥的事多謝你替我出主意,你比我聰明,又知道了我和姬潯那檔子事,我心裏的疑慮不若一並幫忙解了?”


    楚鄢看著沈莙那狐狸似的小眼神,好笑道:


    “我不過是個書生,除了讀書,別的一概不通,怎麽到了阿莙這裏就成了無所不能了?”


    沈莙哪管他的這番‘自謙’,自顧自地就開始絮絮叨叨地抱怨起來。


    “你說,我是不是很醜,姬潯他那樣的容貌,有沒有可能會嫌棄我?”


    楚鄢不理解沈莙怎麽會生出這樣杞人憂天的想法,可是見她臉上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便也一本正經地迴道:


    “你的眉眼,當世無雙,心思才學在女君之中也是萬裏挑一,若論詩書資質,楚門尚且沒有能與你相較的女眷。姬潯得了你,是其大幸。”


    楚鄢的這番話比秦湄的安慰要有用多了,沈莙對著姬潯的自卑被大大地削弱,對著眼前的少年扯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方才沈莙跑去追沈菱的時候秦湄沒能跟上,因此隻好和別宮要好的女官同行,秦湄打著頭,一麵說笑一麵四處尋找沈莙的身影。其間也不知是哪位女官突然提起去小花園裏逛逛,也虧得秦湄機靈,看見小園子門口站了一個書童打扮的小廝便留了心,一行人剛邁進小園,她便眼尖地看見了遠處杏樹下‘互訴衷腸’的沈莙和楚鄢,兩人皆是素服簡飾,埋於杏花之下的身影看起來如詩如畫,美好雋永。


    秦湄既然已經認定了沈莙和楚鄢之間有些貓膩,自然就頗有義氣地覺得不能領著一大幫人去打擾這美好的一幕,心思一轉,突然“哎呦”一聲,捂著肚子蹲在了地上。


    後頭跟著的女官哪裏知道真相,當即就著急地在她身邊圍成一圈,不住問她哪裏不舒服。


    秦湄把戲演了個全套,果然裝出一副不舒服的樣子來,隻說自己腹痛難耐。那女官被她嚇了一跳,再沒了賞花的心情,手忙腳亂地攙著秦湄出了小園。


    沈莙不知道這個插曲,和楚鄢說了這麽一會兒話,什麽問題都迎刃而解了,心裏高興的不得了。


    可惜園子正門有秦湄幫忙守住了,側門和後門卻還是暢通無阻的。沈莙推著楚鄢在園子裏逛了逛,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因著聊的投機,一時都很盡興。


    恰在此時,斜後方的花叢後頭卻突然傳來了一聲中氣十足的問候。


    “這不是狀元郎楚公子麽?”


    沈莙絲毫沒防備,被這一聲‘驚雷’,嚇了一跳,緩了好一會兒才推著楚鄢迴了頭。


    在他們身後站著的正是夜宴當日沈莙默默打量過的南海郡中郎將裴榕,身著便裝,未佩刀劍,可是氣勢不減,淩厲逼人。


    裴榕叫住他們二人原本隻是為了楚鄢,可是等到兩人都轉過身來才發現楚鄢後頭站著的並不是他府裏的奴婢,而是一位身著宮裝女官打扮,且正值妙齡風姿綽約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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