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門口,梨輕帶著幾人一塊等待領隊的兩位老師。


    他靠著牆打了個哈欠:“到現在還沒來,不會是在哪打起來忘了時間吧?”抬頭看了看無雲的天空,他有些懷疑地嘀咕道。


    “我說學妹,你這副樣子可真是出乎我意料。”梨輕扭頭看向旁邊穿著黑色鬥篷的少女。


    “放眼異域,還是擬態成個血族比較方便。”一隻玉白的手將兜帽拉下,露出一張略微陌生的臉,明豔的五官,毫無血色的臉龐,血色的眼瞳,看上去大多都會認為她是個血族。


    “更何況,還有瑟倫給我打掩護。”她笑道。


    真血族瑟倫·阿格裏希冷哼一聲,別開頭試圖眼不見為淨。


    梨輕眼眸微轉:“也是,一般的家夥不敢得罪血族,頂尖的族群又對血族的觀感挺複雜,不會輕易靠過來,確實很不錯的選擇。”


    黎初站在幾人身邊,顯得有些嬌小,她有些擔憂道:“昨晚我為此行做了一次占卜,預測旅途是否順利,不知道為什麽,我占出來的完全不準,十次有十個答案,很奇怪。”


    “每次答案都不一樣?”梨輕聞言眼睛微眯,“看來我們被學院出手打掩護了。”


    讓能占卜的敵人對他們的行動失去預測,這是在防誰呢?


    沒等他想出來點什麽,三道身影向他們走來,靠近了能聽到他們正在吵吵嚷嚷。


    青姝冷漠道:“你是不是太久沒出去忘了低調兩個字怎麽寫了?”


    佩雷格林嫌棄地扯了扯款式爛大街的鬥篷:“這就是我不喜歡往外跑的原因,真醜,我不信你能喜歡!”


    鳥族可比龍族愛美的多了。


    青姝冷淡地翻了個白眼,當她是那些沒長成的小崽子們麽?!


    他們身後跟著的羅星眼中掠過無奈。


    青姝走近看了一圈,看到一個陌生的血族少女,微微愣了愣。


    “是我,席歲安。”席歲安自報家門。


    “咦,這是……擬態麽?”佩雷格林湊過來瞅了瞅,頗感好奇,“這能力我很久都沒有見過了。”


    他仔細打量了一番:“確實完全不一樣,真是有趣的能力。據我所知,擬態能力是擬態章魚的專屬,這在異域可基本絕跡了。”


    他目光挪向席歲安的肩膀,正昏昏欲睡的潮汐迎接著來自黃金巨龍的視線,頓時支棱起來,動都不敢動。


    “行了,人齊了就出發吧。”青姝打斷道。


    他們正準備走出學院,身後一道聲音響起:“等等,還有我。”


    “嗯?”


    熟悉的聲音迴頭,席歲安迴頭愕然,伊洛文也去?!她怎麽不知道?


    青姝看向來者,歎了口氣:“伊洛文……”


    伊洛文勾起唇角:“過去的事情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


    席歲安幾人麵麵相覷。


    梨輕摸了摸下巴,露出深思之色。


    席歲安陷入疑惑:三位老師一起,這是不是聲勢有點大了?遺跡再勘測也需要如此慎重嗎?


    一行九人出了學院,不歸城裏繁華而熱鬧,無數異族在街頭巷尾嬉笑怒罵,遠處角樓依舊重簷鎏金,毫無雜色的蔚藍天空高闊遼遠,仿佛沒有盡頭。


    他們來到城裏的傳送陣處,青姝拿了一把藍黑色硬幣隨手一扔,隨即每個人麵前正好都有一枚。


    席歲安握在手裏,便聽到佩雷格林道:“我們這次要去的地方比較遠,先到那邊再說其他的。”


    他們踏進傳送陣裏,身影消失在了不歸城裏。


    熟悉的翻山倒海的感覺浮現,不過這次沒有第一次那麽難受,她已經慢慢產生抗性了。


    等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們已經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梨輕看了一圈,若有所思道:“這裏是……托蘭城?”


    席歲安抬眸打量了一圈,入目所及,黑曜石的城牆高聳屹立,細看之下能看到上麵淡銀色的微光飛快掠過,城中石質建築到處都是,高高低低,看起來整體氣氛有些沉冷。


    街上的異族混雜,但是大多都有一種比較草莽的氣質。


    “托蘭城?”她看過地圖,這座城池幾乎不靠任何一個地方,它距離不歸城極遠,離最近的北方的伊索爾德山脈都隔了相當遠的距離。


    瑟倫·阿格裏希緊緊皺起了眉:“托蘭城又稱為瘋狂之城,這座城池不受任何勢力管轄,非常混亂,一些不受待見的妖魔鬼怪時常在這裏出沒。”


    席歲安眉尖輕蹙,她來到異域到過的奧羅拉城和不歸城都是相當穩定有規矩的城市,這樣的城市有些令她意外。


    “托蘭城沒有城主麽?”


    “有啊。”梨輕懶洋洋地道,“隻不過城主一般比較短命就是,這裏奉行的是,城主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的規矩。”


    “……”


    仲衡點點頭:“上一次我來的時候托蘭城主剛剛暴斃,這次不知道新城主又是哪位。”


    梨輕聳了聳肩膀:“我手下的人傳過來的消息是還沒比出來呢。”


    席歲安簡直無法理解:“這樣的城主當著有什麽意義?”異族們是嫌棄命太長了來找刺激找死嗎?


    旁聽一程小崽子們聊天的佩雷格林笑著指了指城中最高的一座黑色高塔:“原因在於那座高塔。”


    “托蘭城建立在紛爭紀元初期,首任城主是一位生命煉金途徑的煉金術師,他親手建立了這座塔,然後死在了裏麵,將自己生生煉成了塔靈。


    大概中途出了什麽紕漏,塔靈缺失了一大部分,不太聰明的樣子,隻有持有城主信物的人才能進入,傳聞塔頂隱藏著那位煉金術師的畢生所得。”


    要知道那時候的頂尖煉金術師的知識和財富都是難以估量的。


    “那有人成功了麽?”席歲安好奇。


    “有啊,出來的絕大部分是有所收獲,但是通常命短。”


    佩雷格林瞄了一眼她,補充:“比你們人族的都命短。”


    “額……”席歲安嘴角一抽。


    “想闖一闖的,要麽覺得自己是天命之子,要麽是不畏死的狂人,直到今天他們依然在前仆後繼,飛蛾撲火。”青姝淡漠地瞥了一眼沉靜的黑色高塔。


    “那學院研究探查過這裏嗎?”黎初好奇地歪了歪頭。


    “探查過。”


    一直沒有說話的伊洛文眼神深幽地看了那座高塔一眼:“生命煉金……風離亭就是在此踏上他的煉金之路的。”


    “嗯?”羅星聽到這句話猝然抬頭,有些錯愕。“風教授來過這裏?”


    “本身他就出自托蘭城,可以說他的成功打響了托蘭城黑曜塔的名氣,到現在為止都有很多人衝它而來。”伊洛文不鹹不淡道,“要不是身在達摩克利斯學院,他早就被那群瘋狂的家夥撕碎了。”


    羅星愣了愣,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風教授的來曆。


    “那風教授的壽命……”她霎時變了臉色。


    “放心,你這大爹有兩百歲了好像,確實打破了一貫以來的短命之說。”伊洛文抱著胳膊瞥了羅星一眼,\"他成了例外,讓蜂擁而來的一群蠢貨以為自己也可以成為那個例外。嗬。\"


    羅星沒管伊洛文的陰陽怪氣,輕輕鬆了一口氣。


    “你就沒想過進去看一看嗎?”席歲安摸了摸下巴。


    伊洛文迴頭白了她一眼:“我沒有賭性。”幹嘛要去賭那渺茫至極的概率。


    “還有,你要記得,煉金術師可以畢生投入煉金術的研究,但絕對不能把自己變成煉金術的一部分。”


    席歲安看著伊洛文堪稱嚴厲的神色,怔了怔,結識伊洛文以來雖然被他坑了數次,但是不得不說,他確實幫自己慢慢在異域裏站穩腳跟,還總會有意無意地教導她。


    “我知道了,”她真心實意地微笑道,“老師。”


    “!!!”


    前麵的伊洛文腳底驀然一滑打了個趔趄,他抬頭看向席歲安的目光帶著近乎詭異的驚悚。


    這個人類小崽子什麽時候這麽乖過??


    上一次乖巧表現的時候是在任院長麵前告他狀吧?!


    偏偏青姝側頭發出喟歎:“人族的小家夥們總是那麽可愛。”讓老師多麽有成就感啊。


    嘖,不像她叛逆的學生們,想到這裏她目光掃過一旁的梨輕。


    梨輕無辜地眨了眨眼,這也能燒到他身上來?


    伊洛文咳了咳,轉頭看向佩雷格林:“我們現在就過去吧,眼下托蘭城比較亂不適合停留。”


    “行。”佩雷格林點頭。


    他看了一下路線,帶上兜帽走在前麵帶路。


    他們沒走出城門幾步,就被一個黑袍女人攔住了道路。


    對方看著眾人警惕的神色,抬起皓腕掀開兜帽,露出溫柔而沉靜的笑容。


    “好久不見了,各位。”


    “竹筠?!”


    伊洛文和青姝、佩雷格林認出來者,有些錯愕。


    席歲安也愣了愣,都互相認識麽?


    伊洛文沉默了一瞬:“來了也好,你大限將至了吧?”


    青姝聞言一驚:“這才多少年……”話語戛然而止,根骨受損,能到現在已經殊為不易,更何況本是人類呢。


    佩雷格林複雜地看向她,溫聲歎氣:“那就走吧,讓我們為你送行。”


    “多謝。”她溫柔頷首。


    她加入隊伍,看向席歲安:“看到我是不是很好奇?”


    “嗯,確實。”


    “也到了該說的時候了。”她想了想,\"還有一段距離可以拿來講故事。伊洛文,我要喝精靈果酒!\"


    伊洛文頓了頓,翻了翻儲物戒指,丟給她一個酒瓶:“悠著點喝。”


    打開酒蓋喝了一口,綿醇的口感加上富含的能量,讓她一本滿足。


    她笑道:“我曾經是達摩克利斯的學生,和伊洛文是同一批的,曾經為了第一針鋒相對了很久,後來才有一點惺惺相惜之感。那時候的伊洛文還有一點精靈的傲氣,現在再看他,隻覺得歲月是把殺豬刀啊。”


    伊洛文眼角抽了抽,心頭一哽,他還年輕好麽!


    竹筠裝作沒看見:“畢業之後我在異域遊曆了很長一段時間,八十多年前意外在這裏發現了一道地縫,這道裂縫每到月圓之夜會有尖嘯哀泣歌聲笑語等等各種奇怪的聲音傳出,偏遠之地很少有誰會過來,知道的人又把這裏傳的詭異非常,很多人都不敢來。


    我當時年輕氣盛,就想著一探究竟,於是下去勘探,在外圍發現了遺跡的存在痕跡。我知道孤軍深入不是什麽好的選擇,就找上了剛剛決定落腳學院的伊洛文 。”


    說到這裏,她喝了口酒,對伊洛文眨了一下眼:“話說當年的你真是好忽悠啊,被我三言兩語就說動了。”


    伊洛文沉默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當時我琢磨著遺跡裏說不定有好東西,不能全便宜了異族,然後又拉了幾個人一起,都是即將畢業離開學院的家夥,有兩個六階異族,兩個來自人間界蓬萊閣的人族,加上八階的我和伊洛文,一行六人一拍即合,去了地縫下的遺跡。


    我低估了遺跡的危險,高估了我和伊洛文。地下全是各種扭曲的生靈,我們手頭所有的煉金武器盡數折損,最後隻能依靠自身的實力戰鬥,我們被困於其中。


    在快要到達遺跡中心的時候,我們意外發現了一顆死蛋,經過研究判斷出是一隻三青鳥。”說到這裏,她對驚愕的羅星點點頭,“那就是曾經的你。”


    “當時隊伍裏有一個是鳥族的,出於憐憫,我們帶走了它。越靠近遺跡中心的時候越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壓力,我們感覺到有一種力量在慢慢蘇醒。


    危機感讓我們選擇撤離,但是……逃不出去了。”


    竹筠苦澀道:“其他四人死在了遺跡裏,我和伊洛文也陷入了死局,因為我的大意,我自私的想法,整個隊伍都葬送了進去。”


    一群人倏然沉默了下來。


    “·要不是任院長知道後帶著佩雷格林和青姝殺入了地下遺跡來救我們,我和伊洛文早就死在那裏了。”


    竹筠攤開手心,看著沒有血色的指尖:“我將他們引上了死路。醒來的我近乎崩潰,我愧對學院,愧對被我拉入探險的伊洛文,愧對死去的同伴。犯下大錯的我也無臉再迴蓬萊閣,再見昔日舊友,也不敢再自詡煉金術師,我選擇了苟且在一家小店裏想要了卻殘生。”


    “如今我該去贖罪了。”


    伊洛文咬了咬牙,他瞪著竹筠:“你有私心我就沒有麽!你以為當時的我願意人族占盡便宜?隻不過我們都沒料到裏麵沒有奇珍異寶,隻有死路一條。”


    死去的人死去,活著的人背負愧疚活著。


    席歲安默然。


    竹筠發現遺跡,拉上了伊洛文,兩人商議之後竹筠拉上人族同伴,伊洛文拉上異族朋友,暗戳戳地都想占便宜,結果預判錯誤,八階的他們都差點死在那裏,隨行的隊友因他們斷送了性命。


    愧疚橫亙在他們之間,成了再不敢麵對彼此的緣由。


    “那裏究竟是什麽地方?”這麽危險帶他們去又是何意?


    竹筠灌了自己幾口酒,淡淡道:“我查了很多資料,判斷出那是一座神隕紀元末期的遺跡。”


    她轉頭去看佩雷格林和青姝:“你們一定知道了吧,不然不會再次來到這裏。”


    青姝沉默片刻:“的確知道。一開始我們也不甚了解,我們跟院長一起將這座遺跡探查了一遍,迴學院以後問了主任,主任吃驚之餘當即就明白了。”


    “我們這次奉命重勘的原因還是因為她。”她衝席歲安揚了揚下巴。


    席歲安微怔,因為她?


    她腦海裏思緒紛呈,他們慘烈的曾經,神隕紀元末期的遺跡,那位少年神明的命令……


    片刻腦中乍然落下驚雷,她緩了緩幹澀的喉嚨:“那是……神明的遺跡?”


    眾人聞之色變,包括竹筠和伊洛文。


    “什麽?!!”


    佩雷格林點頭:“不錯,那是一位神明的沉眠之地。”


    青姝淡淡道:“學院知道後第一時間就徹底封鎖了遺跡,將危險性降到了最低,現在與其說是遺跡不如說是一座囚籠。”


    “主任不能解決這件事麽?”席歲安疑惑,那位不可能沒有辦法才對。


    佩雷格林搖搖頭:“不能。”


    那她就行了麽?席歲安無言。


    青姝歎了口氣:“話說自號為入殮師的你,能明白主任的想法嗎?”


    席歲安頓住,環視一圈,那位主任選擇三位教授同行,身邊又是入院不久的學生。


    她思考半晌,心頭浮起一絲悚然。


    這是他為那位被囚於牢籠的神明挑選的送葬隊伍。


    她是入殮者。三位教授是護衛者。至於她身邊的人,則是年輕一代的見證者,見證神明紀元的徹底消亡。


    “我……明白了。”她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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