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徽三百五十六年,三月十五日。


    雲舟落在青雲階前的時候,恰是月上中天之時。


    冷冷的月光如銀霜,鋪灑在長長的青雲階上。不遠處林子裏的鳥兒被雲舟的聲響驚起,撲棱棱向著明月飛去。


    一步步走過青雲階,每個人的心情又有所不同。天璣峰眾人格外興奮,他們是試煉的優勝者,有豐富的收獲,同時也是天璣峰的功臣,主峰還有更多的獎勵留給他們。


    同樣不曾被冷落的還有楚瑜。不知誰放出了風聲,現在誰都知道,那是個幸運的家夥,好運似乎從來沒有厭棄過他。


    “當初,他是隱靈骨,被認為是不能修靈的廢物。這樣的人是萬不可能被留在天機閣的,可是他卻還是被雲師姐帶來了迴來,這不就是運氣?”


    “想當初,他誤飲了屠蘇茶,前程險些被毀掉。可人家愣是在思過崖那種鬼地方顯化了靈心,修為大進,這難道不是運氣嗎?”


    “還有這次秘境試煉,天樞峰死傷慘重,偏偏楚瑜完好無損不說,還帶出了大筆的戰利品,這難道不是人家的運氣?”


    “明明不是世家出身,卻有世家子也未必有的上上等資質,就連身為掌門徒的謝朗都得禮讓三分。聽說,掌門的千金也很喜歡他呢!”


    ……


    女孩子們的笑聲在風裏飄蕩,楚瑜偶爾聽了一耳朵,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幸運。


    若果她們知道這一切的代價是什麽,一定不會這樣說。


    可是,他什麽都不能說出口,就連想都不能輕易地想。


    思過崖上的三個月,絕對是他此生寧死都不願意承受第二次的噩夢。偏偏在她們眼裏,那是他涅槃的重生之地。


    聽說,為了重複他的神話,居然還有人故意犯點兒門規,去思過崖感受一番。


    因為這麽幹的人實在太多,天璣峰幹脆就在思過崖上辟出了幾個修煉洞府,並將原來的思過崖改了地方,方才絕了這些人“以身試法”的念頭。


    想起這些,他就覺得可笑!


    誰能相信呢?他不是上天眷顧的幸運兒,隻是被迫行走在天堂和地獄間的刀客。幸運的背後,也從來不是幸運,隻是一重重的仇恨和陰謀。


    “喂,楚瑜師兄這是怎麽了?”一個柔媚的女子聲音從身後傳來。


    楚瑜轉身,這才現,自己已經落後別人很遠了。


    “杜若?”楚瑜認出了這個人,那年群架事件的主角之一。


    群架風波後,楊昭不見了,杜若卻沒受一點兒懲處。雖然名聲是徹底毀了,但人家自己不在乎,那些想找她算賬的,都莫名其妙得了教訓,再不敢伸手。


    眾人於是知道,縱是沒了名聲,人家的手段依舊高明,依舊不是尋常人消受得了的。


    “見你一麵可真不容易呢!”杜若巧笑一聲,“你現在可是人人皆知的氣運之子,聽說啊,就連和你在一起的人,也能沾染幾分好運呢!”


    “我不是楊昭!”楚瑜冷然道。楚瑜生得很好,不若謝朗那樣成熟風雅,卻也有一種屬於年少人的青春飛揚。為此,想投懷送抱的女孩子,他遇上的不少。但是杜若,他不止不願碰,更不敢碰。


    “你確定要這麽無情麽?”杜若笑意嫣然,在月光下,如玉的膚色竟是透著聖潔的光:“我可是知道你不少秘密呢!比如說,天樞峰損失慘重,你卻獨拔頭籌,其實是因為,那些不幸慘死的人,其實和你不無關係。你向天璣峰出賣了他們,對不對?”


    楚瑜的瞳孔一縮:“不是出賣!”


    “是啊,不是出賣!反正,從進了思過崖的那一天,你就不是天樞峰的人了。”杜若婷婷坐在石階上,淡笑道:“既然不是同屬一脈,也就無所謂背叛和出賣了。嘖嘖,誰能想到呢,落難的王子把心交給了魔鬼,穿上錦衣華服,從地獄裏走出來,向著天堂裏的仇人們複仇了!”


    楚瑜的心和月光一樣冰冷。他冷冷瞧著她,肯定地說道:“我從來不是王子,本來就是魔鬼。你也是執法堂的人!”他用了一個“也”字。“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這就和你沒有關係了!總之,認識楊昭的時候就是了!”杜若輕輕笑了笑:“我是來幫你的!”


    這麽說,楊昭就是她的一枚棋子,群架就是一場局。楚瑜的腦海中飛快的閃過這些東西。他很快冷靜下來:“不需要!我能應付。”


    “不,你不能應付!”杜若肯定地說:“氣運之子這種鬼話,也就能騙騙那些無知少女,想騙過墨衣和謝朗那種老狐狸,卻是要你多費些心思了。”


    “我倒是忘了,在這方麵,你是行家裏手了!”楚瑜淡淡說道。


    “你能明白這一點,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杜若依舊笑容清淺,不惱不怒。


    輕輕一招手,一朵青色的蝴蝶從她的手心裏飛出。蝴蝶飛到楚瑜跟前的時候,忽地化成一縷飛煙,煙氣在半空裏繞成了三個篆字,隨即消散了。


    “是他?”楚瑜低低念了一聲,眼中漸漸浮現出堅定的神色。


    這時候,一朵烏雲忽地乘風掠過,月光黯淡了一下,幾隻寒鴉自林子裏驚飛了起來,出幾聲淒厲的“呱呱”聲。


    烏雲散開時,楚瑜和杜若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不遠處的老柳樹下,一大一小兩隻狐狸躥了出來。它們步上青雲階,轉眼就消失在山道上。


    “怎麽樣,我說的沒錯吧?”雲小二低聲道:“楚瑜這家夥,不簡單,很早以前,我在天樞峰散步的時候就知道了。嘿嘿,他是葉淵的人,真是沒想到啊!他還要對付方白石,方白石是你那好兄弟楚風的師尊吧?你不去提醒他一聲?”


    楚無顏卻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你在責怪楚風嗎?”雲小二嘀咕道:“你出事了,他卻好像什麽都沒有做,依舊在搖光峰做他風風光光的峰主弟子,你心裏不舒服,是不是?”


    “也許吧!”楚無顏淡淡搖了搖頭,道:“我現在在天璣峰。楚風和我隻是同鄉。而葉淵,他救過我的命!如果一定要在他們二者之中選擇一個人,你說,我該怎麽選?”


    “食人之祿,忠人之事?”雲小二嗤笑了一句,“不是應該對事不對人嗎?”


    “世間少有兩全法,誰都不想辜負,結果很可能是哪一個都負責不了。”楚無顏笑了笑道:“說到對事對人,這裏麵的故事我一無所知,又有什麽資格去判斷是非呢?”


    “楚無顏,你不覺得,自己在偏袒葉淵嗎?哪怕明知道,他做事的確不擇手段。”雲小二一針見血地說道。


    楚無顏沒有說話,隻是偶爾目光沉沉地看向窗外的一樹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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