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不想走……我不想迴去……”


    宋韻宸閉了閉眼,覺得腦袋又泛起了暈,胃裏隱隱做嘔。


    好不容易把許之恆送迴去,宋韻宸懨懨地靠在車後座,代駕問他,老板您要往哪兒去?


    宋韻宸搖搖頭,誠實地說不知道。


    代駕頗為難地問:“您的住址,您自己不知道嗎?”


    宋韻宸點點頭,又晃了晃腦袋。


    他暈乎乎地從錢夾裏把自己所有的百元大鈔都掏出來,點都沒點,扔在座位上。


    傅越時,如果是你,會不會早就把事情解決了,才不會如我這麽無力……?


    錢落在腳下的車墊上,宋韻宸七葷八素地想著。


    我還是想管,但我管不了……


    這世界太多凡人,不是每個都有能力救別人的。


    宋韻宸在車上睡了一覺,支支吾吾地胡言亂語著。


    快到家的時候,他一點開手機,沒注意到左上角的警告標識顯示手機快沒電了,還有百分之五的電量。


    他眯眼一看,發現自己兩個小時前給傅越時打了個電話,但遺憾的是,那通電話並未接通。


    傅越時也不知是不是根本沒看見,沒給他任何迴電或者短信。


    宋韻宸知道在正常的社交場合下,這時他就不該再不識好歹的聯係對方了,也許對方正在忙,或者根本懶得理他……


    這時宋韻宸才意識到,自從他們從鎮上迴來,他們好像有很久漫長的幾天時間,沒有見過麵了。


    宋韻宸沒忍住,拇指先於意識一動,點了重新撥號鍵。


    他想,也許傅越時是真沒看見,也許傅越時不介意他偶爾任性一次,也許他多給對方撥打幾個對方也不至於顯得多麽卑微。


    他這樣思忖著,直至手機裏一串冰冷的聲音傳來。


    【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宋韻宸難過地皺了皺眉,突然拍了拍車門。


    前麵的代駕嚇了一跳,趕緊一個急刹車停在了路邊。


    “老板,你沒事吧?”


    宋韻宸沒迴答。


    他急急地推開車門。


    連滾帶爬地跪在地上。


    眼淚鼻涕一把地吐了個稀裏嘩啦。


    眼冒金星,如墜極夜。


    嘴裏酸酸的。


    這麽晚了,傅越時和誰在打電話啊……


    “啪”地一聲,手機從宋韻宸無力的掌中滑落。


    屏幕熄滅,他的手機徹底沒電了。


    -


    傅越時沒有接到宋韻宸電話,他這次聯絡藍渠是為另一樁事宜。


    今天藍渠的聲音有些激動。


    “少爺,你真得迴來了,不能再拖了。”


    傅越時依然一副八風不動的模樣:“又怎麽了?”


    “您曉不曉得,上個月那付家的走狗背地裏和傅蟾會麵多次?”


    “最近他小動作頻出,我都懷疑他是不是聽到了什麽關於您的風聲,咱們怎麽樣也得先發製人啊……”


    傅蟾是傅越時的第三個叔叔。向來與傅越時不睦。


    傅家是個很龐大的家族,財富積累到一個足以撼動國家命脈的程度時,遊走政界商界如履平地,各行各業的頂端都有傅家人的身影。


    每個人都是天子驕子,每個人骨子裏都高高在上、精明算計,家族至於他們是身份、是概念、是他們光鮮亮麗的招牌,卻唯獨不是親情的代名詞。


    傅越時剛成年時便在父親的指導下接過大權,他掌家的行事風格雷厲風行,也隻有這樣才製得住整個家族各懷鬼胎的牛鬼蛇神們,至少大家表麵上看起來還算其樂融融。


    傅越時的三叔傅蟾算是個難得的刺頭。


    傅蟾年輕時也算個才子,哲學博士,表麵上清高得很。


    他自成一派,背地裏卻鑽空子、賣消息、吃迴扣,日子過得相當滋潤。


    然而傅蟾到底沒能一直走運,後來的事情直接出在傅越時眼皮子底下。


    傅蟾自己手腳不幹淨,和客戶接頭走賬時被人盯上,讓整個集團都跟著因為洗錢風波收了一輪檢察機關核查,最後雖沒什麽大損失,但到底鬧了不少波折出來。


    傅越時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比傅蟾整整小了兩輪,遇事卻毫不手軟,直接讓用蛇鞭把傅蟾抽了個皮開肉綻。


    傅蟾最終低頭服了輸,傅越時把交到他手裏的權力頃刻卸空,留傅蟾做個廢物老死已是格外開恩。


    傅蟾因此消沉起來,逐漸沉溺於聲色犬馬。


    沒過多久,傅蟾某次出去尋歡作樂,迴來時不顧道路安全酒駕,路上便出了車禍。


    好在搶救及時,人命最後是保下來了,傅蟾卻瘸了腿,截肢到膝蓋,終生輪椅為伴,勉強靠義肢行走。


    殘疾以後,傅蟾性格變得古怪,似乎還開始信起了某個東南亞組織,大約是企圖靠祈禱讓斷的腿重新長出來,可惜並不奏效。


    後來到傅越時病重去世時,傅蟾都沒再現過身。


    傅越時自然並不知道這人後來還鬧騰出了那麽多幺蛾子。


    傅越時聽著藍渠的警告,卻露出淡淡的厭倦神色,他道:“他們在謀劃什麽。”


    “我得到的消息,是他們在試圖開一把鎖……”


    傅越時聞言神色微妙地皺了皺眉:“哪把鎖,舊金山的?”


    “不清楚啊……呃,應該?據說是生物識別相關,付家那個老頭最近跟不少這方麵的專家都有聯絡……”


    傅越時頓了頓,表情不明:“我知道了。”


    “讓你查的另一件事呢?”


    “哦,是,正想跟您匯報,已經有眉目了。”


    “具體情況比較長,我做了整理,馬上發一份到您郵箱。”


    傅越時打開郵件,迅速瀏覽了一遍。


    藍渠在電話那一頭滔滔不絕,傅越時神色愈發陰沉,仿若風雨欲來。


    若藍渠人此時在傅越時對麵,必然能判斷,這次傅越時是真的動怒了。


    這樣的情形並不太多,事實上,傅越時從前在時很少有人敢把他得罪得這麽狠。


    傅越時露出這副表情,就意味著有人要倒大黴了。


    半晌,他沉聲問。


    “傅蟾和傅旖茜現在在哪?”


    藍渠答:“這兩日昌棋的壽宴剛結束,他們還在舊金山。”


    傅越時手中的暗金色的鋼筆轉了一圈,在紙上落下了一個突兀的黑點。


    落筆太重,筆尖將平整的紙張劃出了一個撕裂的洞口。


    接著傅越時道:“我迴來一趟。”


    傅越時想要得知一件事向來不需費太多功夫。


    他起初聯係上藍渠,隻是為了了解宋韻宸後來的情況,以及他留給宋韻宸的財產為何出現紕漏。


    沒想卻牽扯出一筆爛賬。


    藍渠做事仔細,生怕內容太多,不僅做了文字版,還在電話裏進行了時間線補充,堪稱把老板交代的任務完成到極致的絕佳下屬。


    宋韻宸這些年經曆了什麽,點點滴滴,都變成了冰冷的文字形式,呈現於眼前。


    傅越時留下的股份是宋韻宸自願上交。


    跟那錢燙了他的手似的。


    最後這些股份幾經輾轉,大頭都落到了傅蟾和傅蟾的女兒,傅越時的表妹傅旖茜手裏。


    傅蟾因此重新在白石董事會擁有了舉重若輕的席位。


    這之後……


    傅蟾和傅旖茜仍不罷休,用一份假造的所謂傅越時的骨灰,就換走了宋韻宸手上僅剩的,他和傅越時婚房的產權。


    為什麽確認連骨灰都為假造,是藍渠幾經調查後向傅越時確認,他本尊的“遺骸”當年根本都沒有火化,絕對還被傅家人藏在某處,牢牢地看管著。


    但更多的細節情況藍渠就難以探究了。


    於是到了最後,宋韻宸在這份曾經多麽轟動多麽令人稱羨的婚姻裏,隻得到一隻甚至沒有裝著傅越時本尊的骨灰盒,就這麽幹幹淨淨地離開了傅家。


    看到這裏,傅越時瞳孔不受控製地一縮。


    他閉了閉眼,長出了一口氣。


    傅越時足夠擅長不動聲色,此時麵色卻很難沉靜。


    他不斷默念著,宋韻宸,你怎麽能這麽傻。


    他自始至終沒撈過什麽好處,連便宜都不肯多占。


    若他那不可一世的丈夫還在世上,必定要狠狠數落他一頓。


    教他拋棄沒有用的清高,告訴他這世界和人心的殘酷,勸誡他為什麽不走自己給他後半生鋪好的康莊大道,一份“傅越時”的骨灰到底哪裏值得他用萬貫財富去換。


    時間到了半年之後。


    宋韻宸已經徹底離開傅家。


    他在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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