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季風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臨近傍晚,房間內寂靜無聲,仿佛早上的喧鬧從未發生過一般。


    季風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屋頂某一點,腦海中上午發生的畫麵一幅幅閃過,確實是不是做夢呀,真的有個小宮女剪了一枝帶著花苞的桃枝送了過來,她怎麽能這樣無視生命呢?


    想到這,季風就一陣氣急胸悶,到底是誰給她那麽大膽子的!


    “來人……”,季風出聲喊內侍太監進來,“那個宮女呢?”


    季風想她之所以說她有辦法讓它開得更久,是為了逃避責罰隨口扯的謊吧,但是內心深處他卻又希望她說的是真的,就像是明明知道自己活不過二十,可是在內心最深的地方,他無時無刻不希望自己能夠活得久一些,更久一些。


    他覺得那枝桃枝上的花苞,就像此刻的自己一般,早已經了無生機了,可他卻依舊想要為它們爭上一爭,哪怕隻是微小的希望。


    其實這才是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渴望吧,想要活著,想要試著活下去。


    顧念及此,季風的內心反倒是輕鬆起來。


    想要活著,既然這個念頭從來沒有改變,又何必要用一朵桃花的凋謝來為自己找借口呢,明明是自己不夠堅定,卻讓桃花遮掩自己在求生路上的恐懼。


    就像那些花苞一樣,它們早沒了退路,隻有試著往前走才是它們唯一的機會,自己卻為何還在左右搖擺呢。


    “宮女?”小卓子楞了楞神,殿下說的是早上那個桃花澗的宮女?


    “她插完桃枝後就一直在看著它發呆……”小卓子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其實想說的是這個宮女大概腦子不好使,盯著桃枝發了一下午的呆也就算了,還一臉含情脈脈地對著它念念有詞。


    “嗯,讓她……算了,把藥給我拿來。”季風想了想還是不去理會她了,一個小小的宮女也隻是犯了一個無心之錯,就讓她這幾天專心照看好那株桃枝吧,左右也不過三五天時間,至於什麽可以開得更久,他其實是不信的。


    這就是季風內心的矛盾,一方麵他渴望活得更久,他告訴自己生命是有奇跡的,他無時無刻不關注那些充滿生命力的事物。


    可是另一方麵,他又覺得活過二十歲隻不過是自己的一個妄想,他早早的就已經被判了死刑,判他死刑的是這片大陸上最富盛名的醫尊玄機老人。


    生命哪還會有什麽奇跡,一切的努力都隻不過是無用的垂死掙紮,說白了隻是一劑安慰藥罷了。


    正是在這樣的矛盾衝突中,一朵小小的桃花壓垮了他的心弦,然後一枝帶苞的桃枝,又激起了他求生的渴望。


    他就像是一葉漂浮於海浪中的扁舟,隨著風浪左右搖擺,卻又一不小心迷失在了那驚濤駭浪之中。


    “藥?”小卓子以為自己聽錯了,不自禁地問了一遍,隨即反應過來,滿臉的欣喜與驚詫。


    “是是是,馬上給您端來……快……”邊說邊匆匆忙忙往外吩咐,“快把殿下的藥給端來……”


    季風喝了藥繼續躺了下來,在桃花澗住了三天,雖說那暖閣裏一應俱全,可畢竟沒有這宮裏周全,且初春的空氣中還是泛著些許寒意,後來隨著那朵桃花的凋零,自己渾渾噩噩又在冷風中站了不知多久,迴來後不吃不喝兩天,這副身體明顯的又像被抽空了一般。


    之前是真的不想再這麽辛苦的求活了,這副身體從一出生起就病痛不斷,都說皇宮裏山珍海味最不稀罕。


    可是於季風來說,這些他都沒什麽印象,他隻記得自己從小以來喝得最多的恐怕就是藥了,至於吃食,那也是嚴格控製的,大部分的食材他都是不能碰的。


    從小到大,每年的冬夏兩季自己基本都是臥榻不起的,隻有在春秋天的時候,才被允許出門走走。


    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八歲以前他都是不知道的,八歲以後他才被允許在天氣晴好的時候在花園裏坐坐。


    即使父王母後給了他足夠多的關愛,可是這樣的日子真的太難熬了。


    本以為日子正一天一天好起來,可是在十一歲那年,卻因為一場提前到來的暖流,讓自己的病情突然加重。


    那一場病,幾乎可以說是九死一生,當時的自己連氣息都一度停止了,若不是玄機老人及時趕到,連這後麵七年的苟且也都沒有了。


    於是又是四年的臥榻不起,若不是有著父王與母後的深愛,自己也許早就挺不過來了。


    三年前的一天,他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在一片桃林之內,春風吹過,朵朵的桃花染紅了枝頭,那一幅美輪美奐的勝景是他有生之年從未見過的。


    夢醒之後,他決定要在這皇宮裏麵再造這幅勝景,於是他好像突然有了活下去的動力,他開始努力地配合治療,開始積極地鍛煉身體,再苦的藥他也不吐掉了,再累的鍛煉,他也堅持下來了。


    終於在兩年之後,他又可以出外走動了,於是他開始著手桃花澗的建造,那些畫麵,早已在頭腦中轉過了無數遍,他讓工匠們照著他的圖紙一一把它們實現了出來。


    現在這個夢想馬上就要實現了,他怎麽就又失去了求生的意誌了呢?


    你是在害怕吧,害怕夢想終歸會破滅,害怕看不到夢中的桃花勝景,害怕這一切又都隻是自己的妄想,所以越接近,越恐懼,就越找借口逃離……


    嗬,膽小鬼,原來季風你就是個膽小鬼啊,那朵桃花何其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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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昏昏沉沉的一夜夢魘,夢中有那綿延的桃花勝景,夢中有那一朵桃花的凋零,夢中有父王母後哀傷的麵容,夢中有二王弟季玉的幸災樂禍,夢中竟然還出現了那個小宮女,一幅咄咄逼人的氣勢……


    季風伸展了下腿腳,今天好像比起昨天來有了一些力氣,他接過宮女手中的藥碗,一口氣喝了下去,隨即又接過另一個碗盞,裏麵是一小碗的人參補氣粥。


    其實季風從小都是在萬眾嗬護下嬌慣地長大的,吃飯喝藥這種事情隻要張口就有宮女喂著,最初的十一年間也一直是這樣過來的。


    可就在那次大病初愈之後,雖然依舊隻能臥榻修養,他卻恍若是一夕間長大了般,吃飯不讓人喂了,穿衣不讓人幫了,就連下地也不讓人扶了。


    “父王與母後今日來過了麽?”季風把空碗遞了迴去,抬眸看了眼候於床邊的小卓子。


    “大王和王後早膳前來過,見殿下還在睡著就先迴去了。”小卓子恭謹地迴答。


    “大王王後聽說殿下願意喝藥了,很是開心,說一會再來看殿下。”


    “嗯。”季風點點頭,“隨我去紫微宮拜見父王母後吧。”季風想他這一次的鬧騰,一定讓父王與母後又傷心了好幾天。


    雖說這不是他的本意,可每次自己出了點什麽事情,最著急最傷心的還是他們。作為兒子,他沒能為他們分憂,還總是讓他們操心,他其實很內疚。


    他其實也想像二王弟那樣,可以讓他們少操心一些,可是這身體,不是他能決定的。


    紫微宮是父王與母後的寢宮,十一歲前他曾與父王母後同住在那裏,因為身體不好,母後不放心讓他單獨住在別的殿內,為此二王弟對他充滿了不滿。


    可是十一歲之後,自從他吵著要求搬出去後,他就很少再去紫微宮了,可能是因為覺得愧疚於父王母後,也可能是想要對二王弟彌補些什麽,他總盡量避免再去那裏。


    他寧願一個人躺在青龍殿裏對著屋頂發呆,也不想看到父王母後擔憂難過的麵容以及二王弟那忿忿不滿的神情。


    其實他真的沒有刻意去做什麽,他也從來沒想過要借著這副身體去爭寵,可是事實的傷害卻還是造成了。


    父王母後在自己身上花的心思與關注要遠遠多於對二王弟的,他能理解二王弟那看向自己總是陰鬱的眼神所為何來,所以他盡量避免更多的傷害發生。


    可是他不推開,受傷的是二王弟;他推開了,受傷的就變成了父王與母後,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做才能讓事情圓滿。


    雖然他知道逃避其實解決不了問題,可他隻能選擇逃避才能眼不見心不煩。


    可是這一刻,他突然想要好好的麵對了,不管是父王母後也好,二王弟也好,他們都是自己的至親骨肉,有什麽是不可調解的呢?


    如果注定自己隻有兩年時間,為什麽要讓這個缺憾一直存在於那裏?如果自己能夠繼續活下去,難道就要一直那麽別扭地活著麽?


    嚐試了,才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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