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盼兒思索著該怎麽迴答,待咀嚼完口中的飯粒才說:「他的助理找過我的助理……吧。」


    「怎麽聽起來這樣疏遠的?」剛從廚房出來,拉開餐椅坐下的芬姨一臉奇怪。見盼兒迴來,她再炒了兩道菜。


    「就是說嘛。」


    「也不是這樣的。」聽出了他們的疑慮,她試著解釋:「我們有談過關於婚禮的事、在電話裏……有好好說。」


    「喔這……」


    盼兒給他們安心的笑容,放下筷子,拿起大明蝦俐落地剝殼,轉而放進爸爸的碗裏;鍾應天頷首,接著夾起蝦肉入口,才啟唇問道,「在儀式前你會放假吧?」


    「會的。井官說我可以有兩天假期。」


    「井官?」正要夾菜的手在半空停著僵住,鍾應天表情有點奇怪地念著不熟悉的人名。「誰啊?」


    「……我在台灣的秘書啊。」盼兒無奈地重申,爸爸總忘記她上任兩年後,已把原有秘書按她本人要求調往行政內部,因為已婚和媽媽的身份不再適合日夜顛倒、飛來飛去跟客戶談生意。


    「啊,那個撲克臉,」他前年到台北時坐輪椅迴總部察看,是那個人幫他知會盼兒的。鍾應天恍然大悟,但橫眉仍有些不滿地挑起。「我之前說過沒必要選那家夥啊,不怎麽樣的,客戶看到他,生意都冷掉一半了,而且又是日本人……」


    「他沒什麽大問題的,很有效率,幫了我不少。」她不欲在下屬的國籍問題上繞圈子,不動聲色地改換話題:「你們會在什麽時候過來待下?我到時叫人預備房間,」


    爸爸和管家一千人等會來觀禮並住在她的別墅,她得吩咐鍾點家傭打點。


    「看看你什麽時候有空,我早個兩三天到台北就行,免得你抽不出空來……怎麽那個秘書隻準你那麽遲才放假?」


    「不打緊的,我隻是把工作往前挪,婚禮之後我還有兩個星期可以休息。」其實她比較想直接完成簽字後翌日就迴公司上班,上官也是難得的想法一致,不過想想雙方還是不能冷淡得太張揚,因而這計劃便擱置了。


    「安排倒還可以,你們趁有時間去旅行也好。」


    「嗯。」


    接著他倆不再言語,專心吃晚飯。傭人們閑話家常,鍾盼兒斷斷續續的搭話,大部分時間都隻在聆聽。直到飯後她沐浴過再迴到客廳,輕鬆地坐在沙發上,才能陪爸爸多聊幾句。


    「老張,我說這一局我真的輸得不服氣。」


    鍾道天單掌擊腿,樣子非但沒有不甘,反而像因棋逢敵手而眼裏激賞。


    「好呀,那我沏好茶出來咱們再較量。」管家在雲石桌上泡茶,鍾盼兒微笑看著他們因剛才的棋局而拌嘴。在家中,她希望能做好女兒的本分,畢竟她常不在家,留下爸爸一個,所以每次迴來都盡量多陪陪他。


    「沏個茶沏得那麽慢呀?」蘭姐適時捧著水果盤到廳桌上放下,禁不住嘲弄:「我切完水果你都還沒沏好。」


    「哇,好豐富。」盼兒故意愉悅地嚷嚷,拿起細簽戳起一片鳳梨進口,想讓自己表現得高興一些,但眉梢間的悵然若失始終逃不過父親的利目。


    「盼兒,你還在擔心和上官的婚事嗎?」


    鍾應天難得定睛審視女兒.她從迴來到現在的不尋常,他都一一收納在眼底。


    「沒、沒有哇。」盼兒嚇了一跳,連忙彎唇否認,心思愈加澄明,卻落寞地明白自己先前既已答應的事,不可能現在才來反悔。


    「上官耀司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鍾應天略感自豪地陳述,接受上官和鍾家聯姻是他做過的其中一項最正確的抉擇。


    東逸的飲食王國遍布毆、亞、美三洲,身為集團總裁的上官更是年輕有為,雄才大略;更令他欣慰的是,他在和女兒的飯局會後便自言和盼兒一見如故,特地親自拜訪他提出聯姻請求,是對長輩而言極大的尊重。


    「我的確真心喜歡他,反正你對他的印象也不錯……盼兒,你一個女孩子打理昊天的生意我是很迫不得已的,因自己也曾經曆過、怕你捱不住,我總不能累你連婚姻大事都錯過,那會是你人生的遺憾。」


    鍾應天加重了話中「遺憾」兩字。或許是女兒久未迴家團聚,而且婚禮將至,他才感觸良多地多說幾句,一貫的嚴厲口吻滲入了絲絲父親的關叨。


    「爸,我知道。」盼兒低聲說。上官一開始和她談婚事便已是公事化的口吻,那對她而言是酬勞極豐厚的交易,而他透過婚姻隻為了得到遺產及其後不被長輩監束的自由;另藉著他商業圈的廣大人脈,她昊天的發展更是暢通無阻。


    她找不到理由拒絕,在那時。


    此刻翔的臉容陡地閃過腦際。他會是爸爸喜歡的女婿人選嗎?還是……她咽下苦笑,笑自己怎麽這個時候了還想起他。


    「如果明穗還在的話,她會很高興看到你風風光光地出嫁。你剛學會走路不久,她就已經這樣說了。」他陷入片刻的沉思,然後恢複取過管家遞上的香片濃茶的動作,閉眼啜飲。


    她不語。媽媽在她十二歲時因病去世,她說過的話自然無從考究,但天下父母的心意總是朝著兒女,母親……想當然會盼望她覓得人生的喜悅。


    「盼兒,你會幸福的。」


    放下茶杯,鍾應天語帶堅定地道;而她,卻益發迷惘。


    沒有他……她依然能找到幸福嗎?


    「鍾小姐能抽得出空的時間隻有十九號星期六下午四時半至六時,麻煩你再次確認。」


    「好的。兩名美容師已預約在當日的時段服務,進行的分別是水鑽保濕及金箔增氧療程,請問是否可以?」


    「嗯……保濕的話不好,如果下星期還是那個已經第三次做了,我想問可否轉為深層海洋柔白,即是編號sx266的spa?」


    「如果鍾小姐真的比較忙碌的話,提早美白療程是完全可以的,那麽原有的美容師會由cathy改為francis提供服務。」


    「就這麽做吧。另外二十一號鍾小姐會試婚紗和妝容,你替我安排化妝師和助手,準時下午一時到賽冗那邊準備。」


    「沒問題,那麽……」


    鍾盼兒躺在床裏閉上眼,護膚美容師在她赤裸的背上已經塗塗抹抹一小時以上,一會兒燙石一會兒軟膏,一陣熱一陣冷,她累得忽略她們埋頭半寐。


    她想自己永遠無法明白那些貴婦為何能天天重複做這些無聊的事,光是婚禮前夕的這一趟她已經受不了。


    不遠處的助理在十五分鍾前抽空來這裏詢問她還有什麽需要,並和美容中心的主管討論療程進展……盼兒睜眼瞄瞄雲石鍾及她,眼見來人終於滿意地和主任就下一次預約達成磋商,走過來匯報下次來此地的時間。


    「……以上的行程表我迴去會再電郵一份給你的秘書,現在我先告辭了,小清會陪著你直至療程結束。」


    「好的,麻煩你。」她側首撐開微笑。


    「千萬不用客氣。」


    鄭芷琳邊將pda放迴burberry手袋裏,邊踩著高跟鞋退場。盼兒張眼盯著美容室門側點燃的精香爐,她隻能再忍耐五分鍾。


    美體師熟練地揉捏著顧客的肩膀、柔背。內心的時限一過,盼兒轉過身稍為掙紮著起來,換來美容及美體師的錯愕目光。


    「請問……你是有什麽不適嗎?」


    她快速撈起床畔椅上的大毛巾遼去胸前大片春光,並套迴美容袍及拖鞋。「我突然想起有些事,不繼續療程了。」


    「哎這樣喔……」她們麵麵相顱。「你除了這項以外,還有一小時的麵部保養喔,是要再約……」


    「不,我可以叫人替我繼續的,不用補迴。」


    盼兒隨便勾起袍服腰間的帶子便走去打開門,外頭一直坐著的女孩聞聲抬頭,慌忙地收迴手上的西洋小說,起身過來。「鍾小姐、請問有什麽事嗎?」


    「小清,你可以代我繼續接下來的兩個項目嗎?我想起有些事沒有辦……」


    「這……」紮著馬尾的女孩傻眼。


    「拜托你了。」她雙手合十,平常冷靜的臉孔這時候竟流露出些許撒嬌求饒的神情。「我不想再約,那會幹擾我排定的時間,剩下來的你來就好。」


    「呃,我是很可以啦……」不去管雇主難得的請求……這可是逾萬元的好康哪。


    「不可以告訴芷琳啊。」盼兒在更衣時不忘叮囑,剛才離場的鄭芷琳是她和上官的婚禮總籌備,服務口號是:以最完美的一麵迎接夢想啟航;小清隻是她的助手,比較好說話……除了換人以外一切繼續,錢照付,美容中心方麵也沒什麽好異議。


    「嗯,對呀對呀。」她點頭如搗蒜,幸福地傻笑……不知道這算不算犯規呢……但隻是客人的吩咐呀。


    「謝謝你……那再見了。」盼兒拆開發髻,迴覆柔順的卷發,穿迴原本細肩帶的印花洋裝離開。


    她伸手擦抹臉上的濕氣,是美容室裏長開的蒸氣機所致。往前邁開腳步,沿途飯店裏的商舖有好幾間已關上門或是調暗了燈光,下班後再被接來這裏作美容保養,此刻已近十時了。


    改以另一部電梯登上大廳,期間西裝筆挺的人員詢問她的房號,盼兒翻出飯店磁卡上樓,一名戴著棗紅色貝雷帽的男工作人員基於安全理由,陪同她這名單身女郎乘電梯。


    「就是這間了,麻煩您。」


    她轉頭向男工作人員道謝,而他親眼目送貴客插卡進入總統五號套房後,便乘原本的電梯返迴工作崗位。背過身關上大門,再迴頭,還未看清多少客房內的擺設,已被一股強大的男性力量拉入溫暖的懷裏——


    盼兒輕唿一聲,攀穩他的手臂,以支撐自己的身體,他索討地側頭吻住紅潤的唇;認出獨有的身段和氣息,她閉眼放任。


    芷琳不解她為何堅持選紅鑽飯店附屬的美容中心作療程,其實……他,正是原因。


    長長的深吻灼熱她的軟舌,盼兒睜開眼凝視這張思念的臉龐,低低地歎息。「翔,我好想你。」


    身邊的人團團繞著她忙婚禮、還有日常工作上的事,像一個個快速運轉的陀螺,她快要追不上他們的進度了……也根本找不到任何空閑的時間可以聯絡最想見的人,剛剛勉強才能抓住最後僅餘的機會。


    「是嗎?」喬曉翔捺下心裏的迴答,揚起微笑單手環抱她纖穠合度的腰身,不著痕跡地問道:「你怎麽早來了?」


    她該遲到一個小時,而不是現在。


    「我找人頂上美容保養的事……但,別說我了,你不也早到這裏等著?」盼兒有著小小驕傲地挺胸道,然而這項認知隨即讓她矛盾地一黯。


    他怎麽會早來呢?是他也同樣渴盼著她嗎?但……


    「我酒吧的事結束了,所以……」他匆忙解釋,明白她此刻最不需要的便是多餘的情感牽絆。


    「我不要聽你說。」


    盼兒執拗地伸掌掩去他的聲音,潛意識渴望相信他是急於見她才刻意等待的……雖然無法迴應他的感情,然而自私的奢求從不因此而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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