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車輪滾動的聲響,周遭寂靜無聲。


    顧傅居卻笑不出來。


    他在澤縣,去過很多地兒,拜訪過很多人。


    西臨村他去過。


    村民曾打量著他。


    “是來打聽晚娘的?嫁入衛家那個?”


    有人納悶:“那孩子吃過不少苦,我瞧著都已經苦盡甘來了,怎麽好端端冒出來個親戚?也是稀奇,早些年不來找,如今都嫁人了才過來,別是看她發達了,想要好處吧?”


    村民開始竊竊私語。


    “這人瞧著比咱們縣太爺還氣派。難道也是當官的?不對啊,玉娘是咱們村的,她男人再厲害隻是個走鏢的。沒個兄弟,父母也早就沒了,當初虞家大火,喪事都沒人操辦。”


    “晚娘要是這麽個親戚,當年也不可能來咱們這兒,早就被接去吃香的喝辣的了。”


    這話隻是簡單的議論,卻是足夠鋒利的匕首,能將顧傅居捅的鮮血淋漓。


    他見過受了懲戒,生不如死的胡家人。


    可……


    可笑的是,他來的太晚了,姑娘已經用不到他庇護了。


    顧傅居曾虞家門口站了許久。


    沒人住,大門緊閉著。


    虞家隔壁的何嬸子同他說。


    “杳丫頭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別看那孩子從小機靈,可她三歲前卻是不張嘴說話的。”


    “玉娘天天教她說話,可卻連個爹娘都不會喊。”


    胡同裏好多人唏噓虞家小姑娘是個啞巴。


    “又看了好幾個大夫,都沒用。”


    顧傅居的心提了起來。


    何嬸子:“杳丫頭也不愛走路,整日就要人抱。窩在他娘懷裏,見著人就笑。”


    “最後有個雲遊的老道士碰到了,看了一眼,讓虞家夫妻別急,孩子就是懶。”


    何嬸子:“當時沒人信。”


    “直到當天晚上敬成從外頭給玉娘買了一根金簪,杳丫頭覺得好看,氣唿唿奶聲奶氣說,爹爹,杳杳不也你的心肝了嗎?杳杳喜歡,杳杳也要。”


    “這可了不得,從那以後,敬成時常給她買各種亮晶晶的首飾。”


    “小姑娘恨不得都戴上,走到哪裏都叮叮當當的。”


    何嬸子告訴他。


    “虞家夫妻還在時,這孩子當真是命好,被護著還被放在心尖尖疼。”


    命好嗎?


    可她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沒被上蒼眷顧。


    顧傅居密密麻麻渾身的疼。


    他去過衛家。


    正逢聽到慧娘和衛守忠在門口說話。


    “晚娘和阿郎也不知這會兒如何了,人不在身邊,當爹娘的總是牽掛的。”


    “我不擔心阿郎,我就放心不下晚娘。”


    看看啊。


    這孩子是被教的多好,才得那麽多人疼惜。


    除了……他的親生爹娘。


    顧傅居眼裏的神采越來越淡,直到消失。


    馬車不曾在山腳停下,而是沿著一條小道蜿蜒而上,直達山頂。


    嘉善剛從佛堂出來。


    不似在上京的盛裝打扮,穿著很素。


    她看了眼明豔的天色,莫名不安,總覺得有什麽事發生。


    見她蹙眉,身後伺候的仆婦恭敬道:“姑娘生辰要到了,老爺定會趕迴來。主母不必操心。”


    嘉善聞言,麵色淡下來。


    “阿嫵生辰宴,他顧傅居有幾迴是在的?每年都要離京數日。去的還都是澤縣,他分明知道我最厭惡,聽不得那處。”


    仆婦聞言,訕訕。


    她是知道的。


    當初主母在途中早產,正逢災民來鬧事,烏泱泱都是人,混亂不堪。


    條件簡陋,主母險些大出血,最後是在一座道觀誕下幼嬰。險些半條命都沒了。


    孩子卻失蹤了,最要強的主母險些瘋了。


    當時伺候的奴才戰戰兢兢,唯恐被牽連。每日派出去找的人都是空手而返。


    等孩子找迴來後,主母已傷了元氣,壞了根本沒法再生。


    主母治家嚴,顧家上下被打理的井井有條。


    下頭不敢多舌,可私下還是有人議論。說老爺八成在外頭養了個小的。


    “老爺惦記主母您,十年如一日,想來是外頭的事太緊要。”


    “隻是……”


    仆婦:“姑娘傳信過來,問您何時迴去,想來也是惦記。”


    她不理解啊。


    每年夫人都要在昌渡寺待上數日,在姑娘生辰前一天才迴去。


    抄寫佛經,心誠則靈。


    哪裏用得著年年過來。


    嘉善冷冷看著她。


    “你老子娘是伺候我身邊的老人了,幾日前病了,我才提你近身伺候。”


    “我心裏想什麽,是你能揣測的?”


    “他顧傅居在外頭辦什麽事,我都不管,你多嘴什麽?”


    “再過些時日,你怕是要做我的主了!”


    仆婦嚇得連忙跪到地上。


    求饒聲還未說出口,就聽前麵有人喊。


    “夫人。”


    顧傅居朝這邊走來。


    嘉善神色微頓,抬眸視線看過去。


    看到一輛馬車,車夫,還有往這邊過來的顧傅居。


    她直直立著,身板很直,等著顧傅居一步一步走近。


    顧傅居看了眼地上跪著的仆婦,收迴視線。不知發生了什麽,但肅然出聲:“下去領罰。”


    待仆婦戰戰兢兢退下,嘉善陰陽怪氣:“舍得迴來了?”


    顧傅居溫聲:“我得了消息,三日後皇宮設宴。”


    竟和顧嫵的生辰撞一塊去了。


    嘉善微愣,很快反應過來:“可是聖上要給魏家子慶功?”


    顧傅居頷首,緊蹙的眉心稍稍舒展開些許:“他稱我一聲老師,性子沉穩,又有一身本事,活著迴來是好事。”


    嘉善點頭道:“我本是想登門探望的,可念著魏家這幾日上門的人隻多不少,怕也是忙得很,便遣了管家送了賀禮。想著等你迴來,再去也不遲。”


    顧傅居底下學子無數,最看重的就是魏昭了。


    換成以前啊,他的確會抽空過去一趟。


    可現在……


    他低頭收拾起嘉善寫了一半的經書


    “隨我下山。”


    衛慎是魏家軍的人。可魏家軍都解散了,衛家子帶著虞聽晚治病,他查不到蹤跡,本以為其中有陰謀。


    能讓他查的束手無策,放眼整個大晉,有這本事的總共不超過三人。


    可等他收到魏昭還活著的消息後,就是四個人了。


    他敏銳察覺出不同尋常來。


    顧傅居不知其中有什麽關聯。


    可絕對不可能是魏昭早一步發現虞聽晚身世有故。


    魏昭不至於如此混賬。


    那孩子有分寸,不會不聯係他。


    可顧傅居知道,等見了魏昭,他就能找到虞聽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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