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東宮。


    巍峨的宮殿以雲頂檀木作梁,琳宇金闕,玉階朱柱。外頭黑黝黝的,可殿內亮如白晝,金碧輝煌。


    濃鬱的藥味裹著香爐的熏香,味道古怪,聞久了讓人昏昏欲睡。


    鮫綃寶羅帳隨風起綃動。


    ‘啪’的一聲巨響,藥碗被打翻。


    “殿下息怒。”


    宮內伺候的人嚇得滾落一地,把頭磕在地上,身子抖啊抖。


    榻上的應翊久病纏身,麵頰透著一股清灰之色,側臥在榻,咳嗽不絕。


    他擦去嘴角的血漬。


    “怎麽才同孤說魏昭沒死?”


    他明明正直壯年,可青筋凸起的手背布滿了褐色的老年斑。


    他不喜魏昭。


    從小就不喜。


    身為儲君,怎會容許一個處處鋒芒都在他之上的人。


    別說他了,便是父皇這一生都活在順國公和靖遠將軍的陰影之下。即便那兩人都死了。


    說出來也是可笑,這曆曆代代的帝王,都要被魏家子嗣比下去!


    太子妃擦著他額間的虛汗。


    “殿下別急。”


    “魏將軍想必傷勢極重,不足為懼。父皇仁德,還將宮裏的太醫都召過去把脈了。”


    仁德?


    應翊還能不知道和他一樣虛偽的應乾帝是什麽德行?


    分明是怕其中有詐,想要確認魏昭的身體是否真的有恙。


    應翊:“怎麽說?”


    太子妃將知道的全部告知:“父皇的養心殿上下瞞的嚴嚴的,不過臣妾遣人去太醫院打聽了,其中有個常年不得重用叫做鄭勖的太醫,收了好處私下透露,那魏昭脈象又亂又弱,早就傷了根本。身子就這樣了,便是吃飯都使不上勁兒,隻怕還會有損壽元。”


    太子妃見他眉眼鬆了鬆:“這是喜事啊,隻要葛老那邊趕過來,您身子養好了,老五也不敢覬覦東宮。”


    “老五實在可恨!若沒有他阻攔隻怕葛老早就在東宮了。耽誤殿下病情,說是謀害儲君也不為過,偏父皇……”


    雖說是在東宮,可這話到底大不敬。


    太子妃沒有繼續說下去。可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怨帝王對五皇子應殷過於看重!


    她大著肚子,眼兒憔悴,卻有喜色。


    殿下好了,她和未出世的孩子才有依仗。


    聽太子妃提及五皇子應殷,應翊的臉色稍稍好轉。


    是了,沒有什麽比治好他還重要。


    他身子好了,才能坐穩儲君的位置,才能和應殷繼續鬥。


    他不能出事,也不好和魏昭交惡。


    應翊壓下心口的濁氣。


    他披上了平時敦厚和善的麵具。


    “歸之迴來,孤甚是歡喜。葛老的事也虧他上心,你去庫房送些藥材過去,權當的一片心意。”


    送什麽好呢?


    總不能差了。


    “孤私庫有支五百年的參,給歸之補補身子。至於別的,你看著添。”


    太子妃應下,又道:“聽說他這次還帶迴來個新婦,小地方來的,隻怕大字也不識,想來上不了台麵。往後也不知要召多少笑話。”


    “可東宮禮數不能缺,除了藥材,臣妾這邊再送一副手鐲過去。”


    應翊滿意她的安排:“嗯。”


    太子妃正要讓人去庫房取。


    就有看管私庫的奴才麵色凝重惶恐求見,得了通報得以入內後,他砰一下跪到地上。


    “殿下,你私庫裏頭的天山雪蓮,和千年靈芝不翼而飛了!”


    應翊:???


    太子妃倏然站起來:“什麽!”


    天山雪蓮是西域那邊好不容易得來的,每年就那麽幾株,品質好得又少的可憐。百年靈芝好得,千年卻是難尋。


    那可是應翊用來救命的!


    ————


    暮色沉沉。


    魏昭從外頭迴來,步履信步閑庭,好似隻是出去溜了個彎,將輕鬆偷來的天山雪蓮和千年靈芝交給順子。


    “派人送去應扶硯那裏。”


    順子恭敬:“是。”


    魏昭朝裏去:“都說皇宮戒備森嚴。”


    順子緊張:“您可曾受傷?”


    的確森嚴啊!


    要不然,這種事,怎麽不是他去辦。便是遲禦過去,隻怕都可能出現紕漏。


    從宮門到東宮,東宮又有重兵把守,儲君私庫外不逞多讓。


    魏昭語氣輕飄飄的:“可這話……我是不信的。”


    順子:……


    魏昭留下這句話,就抬步入了瀾園。


    屋內點著燈,許是他出門前要的太狠,姑娘這會兒睡的正香。


    魏昭倒不困。


    坐到床頭給她撚了撚被褥,指腹落在姑娘脖頸處吮出的紅梅上停留片刻,才去案桌那邊處理公務。


    時間一點點流逝。


    虞聽晚卻睡得不安穩。


    耳邊好似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就是她?一個鄉下女子怎值得這般費盡心力?”】


    【“問那麽多作甚,上頭指明讓她死,還不快動手?”】


    這是要殺誰?


    虞聽晚頓覺不安。


    可她好像聽到有人喚。嗓音飄渺,好似不是在同一時空。


    【“這次給你帶了幾盤點心,還有一小壇梅花酒,是阿爹親手釀的,度數不深,最適合給姑娘小酌。”】


    【“也不知這些點心,可合你的心意。”】


    【“聽說你不挑食,什麽都吃,可我卻是不信的。”】


    【“你母親生你時嘴就刁,今兒愛吃八寶鴨,明兒聞著味就說膩。前腳說要酸棗糕,一個轉身就說想吃街口的糖葫蘆,還一定得是掛著木牌,頭頂帽子上有風車姓楊的賣貨郎做的糖葫蘆。換了別家的她一嚐就說不對味。”】


    哪有不挑嘴的,無非是吃過了食不果腹的苦。


    那人嗓音悵然若失。


    【“我和你娘便說,這一定是個嬌貴的女娃娃。”】


    他說的是嬌貴,不是嬌氣。


    【“你娘不擅長女工,卻請了太後宮裏擅長繡活的嬤嬤,一針一線學著給你縫了出生穿的衣裳,雲肩,圍涎,虎頭帽,足襪。就怕準備的不夠。”】


    【“可……”】


    【“可惜沒能讓你穿上。”】


    【“阿爹還是來晚了。”】


    倏然,嗓音一變。


    是熟悉的,白日也……聽到過的,屬於顧家主母嘉善公主的。


    【“每年這個時候,他顧傅居十次有五次不歸家。我知他得聖上看重,公務忙,趕不上阿嫵生辰,從不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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