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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期待,不渴望,不奔跑,讓曾經狂躁的心沉澱。且行,且凝望。


    縱然七月流火,亦不再縱情燃燒,隻記得那一處的燈火闌珊,它會停留在老地方盡。


    小海拉風的車,今早空調卻壞了,她果然開著窗拉了一路的熱風來到電台,一頭長髮被摧殘得猶如梅超風。


    一路整理頭髮,剛進台裏,就聽說主任有請,她急忙去了主任辦公室。


    「陶子來了?來,坐!」主任笑著道豐。


    一般主任找她,都是商量節目的事,尤其在節目推新這個問題上,喜歡聽她的意見,所以,她以為,今天一定又是這個話題。


    然而,主任卻說,「陶子,今天上午你沒節目吧?這有個畫展你去看一下。」


    畫展?電台什麽時候對這個感興趣?


    主任見她一臉驚訝的樣子,笑道,「這個畫展有點特殊,你不是有個節目叫做尋常人家嗎?這畫展值得你去一看,其中有一個展區是專為兩月前結束的兒童畫大賽而設。」


    「你是要我去請小畫家來節目?」她確實在做這麽一檔節目,將平凡人中不平凡的事例挖掘出來,請他們來節目,說他們的故事,可是小朋友這一塊,她還真沒做過。


    主任點點頭,又搖搖頭,表情裏竟有獵奇的神色,「我聽說上次大賽有一個特等獎獲得者,深受某大師的青睞,專設了一個特等獎給他,這次,他展出的作品應該不少,最重要的是,這位獲獎者不尋常,他是自閉症患者……」


    自閉症?


    條件反射地,陶子腦海裏出現莫忘的模樣,瘦小得和他的年齡不符的模樣,還有……還有……不……她不能再想下去……


    她及時地控製住自己的思維,不去觸摸那層不能揭開的疤……


    「自閉症患者,這是一個引人好奇的人群,而一位自閉的未來畫家,就更引人入勝了,我想如果你能把他請來,你的節目會大火。」主任拿出一張票來,「這是畫展的票,你先去看看。」


    陶子卻沒有接,正色道,「主任,對不起,我不想請他來。」


    「為什麽?」主任不解,顯然這是一個好題材。


    陶子搖搖頭,「且不說這個節目如何有難度,把孩子請來很難溝通,就說家長,人家也不願意把自己孩子的缺陷暴露在這麽多人眼皮底下,這麽做,不太好。」


    「你沒試過怎麽知道家長不願意?又怎麽知道孩子難溝通?」


    陶子還是搖頭,「難!無法溝通!主任,還是算了吧!」說完,便轉身要走。


    「等等!」主任叫住了她,「陶子!這不是你的工作態度啊?哪一次有難度你不是迎難而上?」


    陶子沒出聲,這一次,和任何一種難度都不一樣。


    「你還是先去看看吧!別說得好像跟自閉兒有過交道似的,如果實在有困難,我們就放棄,怎麽樣?」主任語氣上有所鬆弛,票卻依然遞了過來。


    陶子沉默了片刻,接了票,默默離開。


    握著票猶豫了良久,她還是背著包出了電台,自閉兒這三個字,於她而言,既是禁忌,卻如主任所說,又有吸引力,一個善於畫畫的自閉兒?自閉兒能畫出怎樣的畫來?


    她承認,她也低俗地獵奇了。


    某大型展廳。


    陶子隨著人流而行。


    她並不懂畫,所以對牆上那些藝術作品興趣也不大,隻是在慢慢找著她想要看的。


    最後,在展廳的右側,讓她找到了兒童畫展區。


    看著一幅幅還帶著稚氣的作品,她卻覺得比大人的更讓她容易理解一些,隻是,不知道哪一副才是那個自閉兒畫的?


    她站在了色彩極其大膽的作品前停住,畫的是早上太陽升起時的畫麵,然,無論視角還是色彩都和常人的迥異,而且,遠比這展區裏其它的作品成熟。


    她下意識地去看落款,名字是:寧忘,九歲。


    寧忘?


    她心裏某個地方突突地一跳。


    是嗎?會是嗎?不,不可能!她馬上否定了自己莫名其妙的直覺……


    可是,


    人,卻在這畫前入了神,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看畫,還是看畫裏隱含的那一股太陽升起的力量……


    「就是這裏了!過來看!」一個熟悉的女聲在身後響起,那聲音雖然壓得低,可仍掩飾不住那份喜悅。


    她身體一僵,被這聲音給怔住。


    第一瞬,她想躲,可是,最終,卻緩緩轉過身來,入眼的,一共有四個人:寧晉平,嚴莊,莫忘,當然,還有他,消失了一個月的他……


    寧晉平依然還是老樣子。嚴莊卻顯清瘦了許多,也有了老態,一年的時間,倒似去了五年的年華。至於他,和她的目光在空中短暫相接,碰撞,好似有星光在他漆黑的眸子裏一閃,而後,她便移開了眼神,看到的,便是九歲的莫忘,長高了許多,也結實了許多,站在他的身邊,依稀有他的輪廓了……


    一個酷似的他,真正屬於他的存在……


    心裏便有種無法言語的情緒在翻滾,並不好受,以致她並不想多看莫忘幾眼。


    她想起了一個月前和他煲電話粥的日子,想起了那一個江風漁火的夜晚,寧靜,溫和,卻是因為她的眼中隻看到了他,而忘記了另一些存在……


    她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唿他們,甚至那一刻還無比後悔不該轉過身來,也就沒有這份尷尬,然,嚴莊竟是十分驚喜的表情,「桃桃?!」


    曾經與嚴莊親如母女,此時此刻,自是無法走上前去再叫一聲「媽」,即便親昵地笑一下,她都覺得困難,和嚴莊之間,已是隔了一重無法穿透的阻隔……


    她到底還是笑了,盡管不夠自然大方。


    這就是主任要她請上節目的一家人,而她慶幸自己沒有答應,她真的請不上去……


    「你也來……看畫展?」嚴莊帶著疑慮和喜悅問。


    陶子知道,自己這麽站在莫忘的畫前,確實很奇怪……


    下意識地撩了撩頭髮,她好看飽滿的額頭便露了出來,笑道,「是……朋友給的票,不來浪費了……」


    很蹩腳的藉口……


    「我和朋友一起來的,在那邊等我呢,我先走了!」她極有風度和教養的樣子,和這一家人作別。


    可是,她不知道她是該從誰的中間穿過去,嚴莊和寧晉平?嚴莊和寧震謙?


    最後,她從最外圍的莫忘,不,現在是叫寧忘嗎?從寧忘身邊走過。


    她承認,她表麵鎮定,暗地裏慌不擇路,腳步虛浮。


    不知是誰家的小孩也來看自己的畫展,開心地奔跑著,嘴裏還開心地嚷著,「爸爸媽媽!在這邊!過來!」


    小孩太興奮,沒留意到她迎麵的倉促,也沒來得及避開,直直撞入她懷裏,而腳步不穩的她穿著高跟鞋被撞歪,正好撞到莫忘身上,然後,才翻倒在地。


    腳踝鑽心地痛,她試圖站起來,卻最終宣告失敗。


    小孩的父母趕到,一疊聲的對不起,她仿若沒有聽見,抬起頭來,遇上好幾雙關切的眸子,離她最近的,是莫忘……


    好熟悉的場景……


    莫忘茫然地站著,而她躺在地上。


    曾經某個時刻,也是這般的境地。


    某一段這一年來她都不願去觸及的記憶拉開了一道口子,血,流淌出來……


    她的思維忽然混亂了,不知這血究竟是從何處而出,似乎是心口,又似乎是身下,她隻記得,一地鮮血,觸目驚心……


    她看著莫忘,莫忘也看著她,她心口忽然狠狠地揪了一下,聽見有人喊媽媽,小女孩的聲音,真真實實聽見了,或者是撞倒她的小女孩,又或者是……小囡……


    莫忘的臉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大黑臉,急,且怒,一如當初記憶中的表情。


    他俯身而下,將她抱起,她的高跟鞋掉落在地。


    她聽見他斥責的聲音,「說了那破高跟鞋不準再穿!你怎麽就不聽呢?」


    是麽?是有的……


    她恍恍惚惚記得,有一次也是因為高跟鞋崴了腳,他也是這般怒極。不過,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抱著她匆匆往展廳外跑去,越過他的肩頭,她看見莫忘站在原


    地,俯身拾起她的鞋子……


    記憶中的那一幕,也是這般,寧震謙瘋了般抱著她往外跑,而莫忘,從一地的鮮血裏拾起她的拖鞋……


    她忽然又分不清何時何地了。


    遠處的莫忘拾起的是拖鞋還是高跟鞋?她亦看不清了,那地麵可有鮮血?似是沒有的……可是,好像又有……那紅色,紅得人撕心裂肺……


    身下一股熱流湧出,似曾相識……


    她心頭一緊,生生地痛,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衣服,低聲地、壓抑地、痛苦地哽出兩個字來:「小囡……」仿佛,似乎,又迴到了某個時空……


    聽見這個名字的他,身體一緊,奔跑的腳步一個趔趄,而後,手臂卻抱得更緊,也奔得越快了……


    她沒有再說一個字,很久以前那種身體挖空的痛重又返迴,許久以來不敢迴想,甚至不敢稍有涉及,此時,這隱痛,便如突然噴發的火山,洶湧澎湃,持久不休,滾燙的岩漿從心口噴發出來,隨著血液的流動朝著身體的每一個方向奔流,流經之處,無一不被燙得疼痛不堪……


    他抱著她上了一輛計程車,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原本明亮的眼睛亦空洞而可怖。


    他驚懼不堪,抱緊她輕輕地問,「囡囡?囡囡怎麽了?很痛嗎?」


    痛……


    這個詞提醒了她……


    真的很痛,不過,是在心口的地方……


    她被他壓在胸口,木然點著頭。


    他愈加焦急,催促司機,「快點好嗎?可以再快點嗎?」


    司機望著外麵的車水馬龍,隻能給他一個無奈的眼神……


    他抱著她。


    一直都抱著她。


    在急診科裏都沒鬆開過手。


    慶幸隻是扭傷了筋,拿完藥之後,他抱著她坐在醫院的椅子上,她看見他的表情鬆了一口氣,可濃重的斥責,還是撲麵而來,「你給我記著!下次再讓我看見你穿高跟鞋,我全給你扔了!不是每一次都這麽幸運的!」


    她被他一吼,身體微微一顫,終於清醒自己身在何地,也清醒地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隱痛,還在心底糾纏,可身下一股熱流卻譁然往外湧……


    她終於知道之前那熟悉的感覺是什麽了,驚得從他腿上往下跳,卻被他用力按了迴去,還伴有他兇巴巴的警告,「再亂動試試?怎麽就那麽不省心?」


    她不動了,低頭看著他的黑褲子,和她自己淡藍色的裙子……


    他收拾好藥,仍然抱著她出急診科,叫了輛出租,他想把她給放在座椅上,她大驚,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不肯,理智迴來,她不想在別人的車座上留下什麽來,既然已經禍害了他,就索性禍害到底吧……


    他倒是很意外,低聲問了句,「要抱?」近乎耳語。


    她臉刷的一熱,不解釋,絕不解釋……


    他有些難以置信,但,在司機的催促下,還是抱著她上了車,仍讓她坐在他腿上。


    她低著頭,無法言說的尷尬沖淡了之前的痛楚,隻祈禱這車能再開快一點,祈禱不會再有下一波潮湧出來。


    司機見過感情好的,可也沒見過這樣的,一邊開車一邊從鏡子裏偷偷打量這一對,陶子羞愧得無法抬頭,最終把下巴擱在他肩頭,再也不願迴頭讓司機看到她的臉,橫豎就一個背影,丟人就丟了吧……


    而他,不懂她這樣的反常是何意,猶記將她從畫展抱出來時她蒼白的臉色,還有那一聲輕微,卻足以刺穿他胸膜的「小囡」……


    也許,是因為想起了小囡,所以才這般異常……


    他下意識地將她抱緊,不顧司機不斷的偷望。


    然而,剛打開她的家門,她便從他懷抱裏跳了下來,光著腳單腳一跳一跳地進了臥室,並且甩給他一句話,「你去洗洗!」


    洗?什麽?


    他一頭霧水,直到發現她淡藍色的裙子兩朵殷紅的時候,才明白怎麽迴事,低頭看自己的褲子,眉心升起無奈的結,幸好是黑色……


    進浴室洗了個澡,換掉褲子,便隻能裹著浴巾了,出來時,她也已換好,且單腳跳著,背著包要出去的樣子。


    「腳這樣子還去哪裏?」他忍不住大聲道。


    「去上班!有節目!」她一邊跳一邊外出。


    「請假!不是受傷了?」他極武斷地給她做了決定!


    她隻迴給他一個冷淡而堅決的字,「不!」


    「那打電話叫小海來!你等一下!」他得讓小海拿套衣服來給他,送她去,這樣一跳一跳的,他怎麽也不會放心。他沒去想她的衣櫃裏是否還放著男人的衣服,即便有,他也是不會穿的,絕不!


    「不!」陶子再一次硬氣地拒絕,穿上了平底鞋,打開門。


    「你今天一個人出去試試!等小海來!」他發火了。


    陶子卻沒理僅以浴巾裹身的他有著怎樣的怒火,一開門就跳了出去。她不能留下來!不是不能和他相對,而是今天的相遇,情形超出了她的控製之外,她沒想到,失去小囡的痛,會突然這麽兇猛地襲來,如果不是後來的姨媽事件一攪局,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這痛,可是,她必須跑,她怕和他在一起,小囡的痛又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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