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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院後沒有迴部隊,而是住進了他們結婚時的家,這套房子,已經轉到陶子名下,換言之,這裏,算是她的家盡。


    進門,嚴莊先把陶子扶坐在了沙發上,而寧震謙,杵在門口,一聲不吭。


    嚴莊原本想要說點什麽,可眼見這兩人的別扭勁兒,暗嘆一聲,隻交代陶子仍要好好休息,便揪著心離開,把這空間留給他們倆自己。


    寧震謙手裏提了好些營養品,全是陶子住院期間,寧家的人包括寧奶奶在內給送的。


    東西放下後,不知說什麽,感覺已經走到了水之窮處,天之盡頭,再多的言語,都如遠天的浮雲一般,蒼白,飄浮,無力……


    他立在茶幾邊,掏出錢包來,從裏麵抽出幾張卡和她的身份證,俯身輕輕置於茶幾上,這是她上次鬧著要離婚,他一怒之下給沒收了的。他曾經以為,隻要他用力抓住,幸福和希望就不會當逃兵,到了現在,他終於明白了她曾對他說的那句話,有時候,抓得越緊,反而越痛豐。


    隻是,明白得太晚太晚……


    希望,在他終於鬆開手裏的線之後,她這隻自由的風箏,可以唿吸到真正快樂的空氣,不再痛苦……


    手指在幾張卡上稍稍滯留,太多的不舍……這手指一鬆,就表示他徹底的放棄了……


    多麽希望,可以永久擁有這幾張卡的持有支配權,隻是……


    苦澀,浪一般爬上心頭,絕然起身,手指再也觸不到銀行卡膠麵紙的觸感,心裏像裂開巨大的口子,痛楚自裂縫裏岩漿一般湧動出來,灼痛,燒得人整顆心都在顫抖……


    他快步奔了出去,不敢再做片刻停留,怕的是,自己會後悔,自己會忍不住撲上去把她緊緊抱入懷裏……


    他甚至,倉惶得忘了關門。


    風吹進來,攜著花香,又是人間四月天,猶記去年,舊顏映窗……


    她一把抓住那些卡片,捧在心口處,趴在沙發上爆發似的大哭起來。


    不知道哭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在痛什麽,隻知道好像被擠進了一個極窄的夾縫中,痛得透不過氣來,她必須大哭,必須大口喘息,否則便會憋得死去……


    而她,也清楚地知道,她這是走到了自己心理承受的極限,就像當年爺爺去世時一樣,世界坍塌了般地難過,這樣的時候,她會大哭,在沒有人的地方,在背著人的時候大哭,而哭過之後,她會是一個全新的囡囡,會站起來,走向更遠的地方……


    那一日,她哭了整整一天,一直哭到睡著,哭到夢裏也在流淚,哭到無法再發出聲音,而最後醒來,是因為餓……


    能感覺到餓,便是生命的象徵,她一臉淚痕,胸腔裏空空的,什麽也沒有了……


    在他留下銀行卡的時候,在他奪門而出的時候,她知道,她的心,也在那一瞬遺失了……


    其實,這樣很好,沒有了心的人,就不會痛了啊……


    她起身,因著動物最本能的需求。


    家裏還有早上奶奶燉的一隻整雞,沒來得及吃,寧震謙給放進冰箱裏了,她拿出來熱了,也沒煮米飯,將那一整隻雞都吃下去了,撐沒撐著她不知道,隻知這一頓下去,肚子裏又是滿滿的了,真好,裝滿了,就不會害怕虛空了……


    她怔怔的,一個人坐在空闊的餐廳裏,捧著吃剩的雞碗發呆。


    睡過了一覺的她,再無瞌睡,就這樣坐著,等天黑,再等天明……


    期間,家裏的電話和手機都響了很多次,她不想去接,後來,嚴莊來過,她和嚴莊談說自如,卻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


    直到後來的後來,她也不知過了多久了,房門打開,他進來。


    她恍然驚覺陽光刺眼,原來又是一個早上……


    他站在晨曦中,一身軍裝。


    她忽然產生了錯覺,仿似迴到去年那個冬天,他婚後第一次迴家,沒帶鑰匙,她去給他開門。打開門的瞬間,他兩肩雪花,一臉高原色,龜裂的唇瓣泛著卷卷的皮兒,說,「我是寧震謙……」


    她驚喜地撲過去,匆忙中腳勾住了餐桌腳,差點摔倒。


    「準備好了嗎?我在下麵等你。」他垂著頭,低聲道。


    她的表情在這一瞬間滯住,原


    來,是她站錯了時空。


    人麵依舊,時光不往……


    他們,再也迴不到過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她才想起,這一去,是要幹什麽了……


    胸口空了的地方還是隱隱作痛,唇角卻綻開一朵小花,終於還是走到這一天了,是嗎?


    她慢慢迴到臥室,鏡子裏的自己嚇了她一大跳。


    什麽時候,她變成這幅模樣?她怎麽可以,允許自己變成這幅模樣?


    蓬頭垢麵,麵黃肌瘦,衣衫不整?


    她是要給這場追尋了二十年的戀愛畫上怎樣狼狽的句點?


    不,她是囡囡,是皮膚白白,臉蛋嫩嫩,身材圓圓的囡囡。她的髮辮,在六歲那年被糖糖哥用笨拙的手編好以後就不能再散亂……


    愛了二十年,找了二十年,溫暖了二十年,結束的時候,我們,是否還可以是美好的模樣?


    她仔細地梳洗了一番。


    衣櫃裏尚有她從前存放的衣服,甚至包括,她相親時穿的那一套,如今再見,心裏已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因為它,飽嚐心酸苦痛;可也因為它,才能讓她終與他有了這場相逢……


    於是仍穿了它,不為誰,隻為一個故事,有始有終,隻為,仿佛又迴到最初的心情……


    這樣離開,她會覺得輕鬆很多。


    頭髮已經不是那時的短髮,最長的部分已經齊肩。她仍然記得他說,把頭髮留長吧……


    她摸著自己柔軟的髮絲,忽然很珍愛。


    隻用梳子輕輕梳整齊,化了薄薄的妝,擱置了一年的化妝品,不知變質了沒有,不知,是否會過敏長痘……


    她依然清楚地記得s團慰問演出後的慘狀,記得軍嫂十不準的命令規定:不準化妝。


    嗬……她相信,她會一直記得。記得許多,許多……


    收拾完畢,下樓。


    樓下,聽著她熟悉的那輛車。


    他穿著略寬的軍裝,站在車邊等著她,見她來,低頭上了車。


    他一直在躲著她的目光,她知道,剛才在家門口也是這樣,說完一句話就走了,甚至沒正眼看過她。


    她默默地跟上,上了他的車。


    寧震謙心頭跳躍著,雖然沒看她,可是眼前卻全是剛才那一瞥時她的模樣,她居然穿著相親那天穿著的衣服,彼時初秋,此時初夏,不同的還有她的發,垂肩披下,遮住了半邊原本就小的臉,可是,卻遮不住她的眼睛,應是化了妝了緣故,這段日子以來晦暗的眼神灼灼閃亮,一如相親那一日,隻一眼,便認定了這雙眼睛,讓他動了結婚的心……


    一直不明也不曾深究那日一眼便結了緣,至此,徹底明白,隻因那一雙晶亮無比的眸子在他心裏早已生了根,即便容顏易改,歲月沉澱,那雙眸,就如種在他內心深處的一個暗扣,隻一眼,便可認定,合上,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曉……


    任那雙亮晶晶的黑眸在心底如恆星一般永照,車裏卻是誰也沒說話,他沉默地把車一直開到民政局。


    部隊那邊的審批他已經準備好,手續便十分簡單,唯一麻煩的是,他給了她太多的東西:莊美15%的股份沒有收迴,之前給她的幾處房子仍然屬於她,她的小烏龜也屬於她,還有,他的全部個人存款……


    她不想要。


    可是他的態度很堅定。


    她明白,他希望她以後的生活沒有壓力。雖然她有一個有錢的媽,但他很了解,她一定不會依靠林芝的。


    最後,她釋然了。如果,接受這些,可以讓他安心,那麽,她就接受吧,她的人生裏,接受他贈與的時候還少了嗎?


    簽字,結婚證變成離婚證。


    離婚室裏的空氣變得稀薄憋悶,他這個在高原生活了八年的人快要「高原反應」了,他僵著臉,一把抓起屬於他的那份離婚證便沖了出去……


    他的反應劇烈得讓她心頭一震。


    收起自己手中那本,跟隨他的背影而出,卻見他並沒有走遠,立在車邊,看樣子還是在等著她。


    他們,甚至尚不曾好好說過話,就這樣散了,還真是可惜……


    她默默前行,走至他身後。


    而他,卻是有感應的,在她靠他最近的那一步時,轉過身來,「我送你。」


    她搖搖頭,發現他軍襯胸口的那顆扣子是開的,這位律己律人的首長大人居然軍容不整……


    她也曾很痛很痛過,就在昨晚,她還在黑暗中煎熬,可是,突然之間,麵對這樣的他時,章之黎的某句話卻在耳邊迴響:世界上隻有一個囡囡,再沒有一個囡囡可以把他從黑暗中拯救出來……


    原本空落落的胸口忽然又開始泛酸了,她抿了抿唇,上前一步,伸手輕輕給他把扣子扣好,並用手壓了壓,不敢看他的臉,隻盯著他胸口紐扣的地方,輕道,「不用送我,答應我一件事。」


    「說!」他果斷而又簡潔。任何事,隻要她說,他一定會答應。


    「答應我,好好生活,為了莫忘……」說完,她轉過身,毅然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會去哪裏,隻是明白,從此和他,再不同路了……


    凝視著她遠去的背影,酸楚湧進眼眶,視線漸漸模糊,胸前放佛還有她柔白的小手給他扣紐扣的溫度,分明是酥酥的,癢癢的,卻又如針如火,紮得他痛,灼得他傷……


    他默默地望著,直到模糊的視線裏再也沒有她的身影,他才上車,緩緩發動……


    胸中鬱悶無法排解,他的手機卻響了,竟然會是蕭二。


    「你離婚了?」蕭二在那頭大驚小怪地喊。


    「嗯。」不得不佩服蕭二的專業能力,這麽快就知道了。


    「你是不是瘋了!你不是說你會堅持不放手的嗎?你不是說把她的資產全部沒收充公了嗎?」


    他不想說話,他確實是瘋了……


    「好好好,電話裏不說了,你出來,我們兄弟聚聚,給你出出主意,我說你那榆木腦袋,你離婚前不能先徵求我們的意見?」


    他始終擰著眉,「為什麽要徵求你們意見?」


    蕭伊庭無話可說,「你先過來吧,我把老三叫來!」


    他想了想,他現在確實需要發泄,於是開車去了蕭伊庭說的地點。


    隻是,他來得早了,到地兒的時候,那兩人居然還沒來。


    他坐下來,把玩著手機。手機裏依然有許多陶子的照片,雖然s團裏那些合影全都沒有了,但後來他補拍了好些,隻不過,再沒有補拍他們的合影。


    他翻看著手機相冊,在翻到一張照片時停住。


    那是他們結婚證上的合影,離婚手續前,他偷偷/拍了一張。


    他第一次發現,他們結婚證上的照片,她笑得如此純粹而傻氣,宛如撿到了一塊寶一般……


    這個傻瓜……


    他竟然沒有早一點知道……


    凝視著這張照片,他出了神,眼眶又開始澀痛。


    毫不猶豫把這張照片設成了背景,雖然證件照有著它該有的一切惡劣效果……


    「喲,寧子先來了!失戀的人果然失意些!」蕭伊庭和左辰安來了,說話的是蕭伊庭。


    左辰安對他離婚一事大為不滿,「寧子,你瘋了?她不是你的囡囡嗎?你捨得?」左辰安自己的情路歷程何其艱辛?他唯一信仰的就是「堅持」二字,因為堅持,所以守得雲開月明,自然對寧震謙的輕易放棄不以為然。


    寧震謙怔怔的,一句話讓他無話可說,「我隻是……捨不得讓她跟著我受苦……」


    兩人無言,知他家中巨變,再不言其它,陪他喝酒。


    自從她勒令他戒酒以來,他就沒再喝過,看著那透明的液體,他有一種強烈地想要麻醉的衝動,如果麻醉,可以讓他不那麽痛……


    舉起酒杯,便一幹而盡,久違的火辣感直竄入胃裏,辣得他多日沒好好進食今早還空腹的胃抽得痙/攣,可是,這種感覺卻很爽,不是嗎?


    「寧子!你不能這麽喝!」左辰安被他猙獰的表情嚇到,「寧子,你沒事吧?」


    「我沒事!」他端著酒杯想要再灌第二杯,他擱在茶幾上的手機屏幕


    忽然因為一個簡訊而亮了,而她傻乎乎的笑容出現在眼前,忽然之間,便響起了她剛才說的話:答應我,好好生活……


    他無力地扔下酒杯,站立而起,哽咽,「不喝了!你們慢喝!」


    說完,拔腿離開。


    蕭伊庭端著酒杯,一口還沒來得及喝,看了左辰安一眼,「我們錯了嗎?我們不是來安慰他的嗎?」


    左辰安手中的酒杯一晃,液體晃出水亮亮的光,「老大……不需要安慰了……他有最有效的安慰……」


    蕭伊庭搖頭,「不懂……好深奧……」


    「等你結婚了,有了心愛的人了就懂了,傻二!」左辰安鄙視的眼神。


    蕭伊庭不以為然地揚眉,誰說我沒結婚……


    寧震謙開車迴家,進家門第一眼就看到莫忘在客廳裏瘋玩,很奇怪的,卻在這一刻停下來,看著門口的他。


    他心中一酸,那句話再度在耳邊響起:好好生活,為了莫忘……


    他走到莫忘身邊,蹲下來,對上莫忘單純迷茫的眼睛,眼眶一熱,將之抱進懷裏,哽道,「莫忘,以後,隻有我和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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