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妖月不知道瘀血是不能用手揉的,不然會紅腫得更加厲害。所以當她忍痛下手揉搓幾下之後,隻感覺右小腿熱辣辣的燒痛,差點沒讓她疼昏過去。


    秦妖月往床塌裏動了動,依偎進秦母的懷裏,右腿的疼痛吸走了她全身的氣力,這會兒,她隻想靠著秦母。


    昏睡間,模糊的聽到屋外嘩啦啦的下雨聲,滴答滴答的落在屋簷上,有絲絲涼風穿透木屋的縫隙和裂口,爬上秦妖月露在外麵的頸脖、手臂和腿腳上,冷颼颼的涼意浸透骨骼。


    秦妖月咬著牙齒哆嗦著往秦母懷裏縮了縮,又昏沉沉的睡去。


    雨,一直在下。


    秦妖月做了一個夢,她夢到秦母的病好了,她夢到她們一起搬迴了虹麟鎮,她夢到鎮民對她們親切有佳,她夢到自己很開心的笑出了聲……


    然後,她驚醒了。


    恍惚間,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秦妖月盯著破敗的屋頂好一會兒,才自嘲般的撇了嘴角。


    屋外已經透出明亮的光,秦妖月並不知道那場大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她也因低燒昏睡了一天一夜。


    秦妖月還躺在床榻上不想下來,一隻手掌扶上了她的額頭,那股涼意,冷得她一驚。錯愕地抬起頭,秦母正睜著眼睛溫柔地望著她。


    “娘……”脫口而出的低喚,秦妖月哽了哽喉嚨,“娘。”


    “月兒乖。”秦妖月覺得自己看見秦母笑了,很高興的樣子,她很久都沒有看過秦母這樣的笑臉了,久到她甚至忘記到底是多久,“這個鐲子,是你父親留下的,雖然不值什麽錢,但是月兒不要弄丟了,知道嗎。”


    秦妖月抬手,看著秦母將一隻熟悉的白淨鐲子套在她的手腕上,鐲子有些大,一路滑到了手臂的末端,秦妖月盯著鐲子有些發愣。


    “我最高興的事就是遇到了秦風,然後生下了你,哦,秦風就是你的父親。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好像沒有什麽事能難到他。他很好,真的很好……你信嗎,月兒,我總覺得,他沒死,我想去找他,很想很想……”


    秦妖月感覺秦母溫柔地輕撫了撫她的頭頂:“月兒不要哭,不要哭。我很想秦風,所以才要去找他,月兒,不要怪我,好嗎?不要怪我……”


    “嗯。”


    “月兒真乖,不哭,不哭,月兒,永遠不要哭……”


    “嗯!”


    “月……月…兒……不……哭……不…哭……”


    明明說著讓別人不要哭的話,為什麽說話的人,卻在默默垂淚。


    是誰,能擁有這麽溫暖的懷抱?是誰,輕拍著她的背脊清唱歌謠?是誰,在她難過的時候哄著她,讓她別哭?是誰……


    這麽溫柔地望著自己,好像永遠也看不夠,好像要把她印在眼睛裏,永遠不忘記。


    秦妖月知道。


    她有一個好聽地名字,董蓮紋。


    望著床榻上秦母安詳的容顏,那麽安靜那麽平和,好像一會兒就會睜開眼溫柔地望向自己。隻是,秦妖月知道,那永遠也不可能了。


    秦母走了,臨走前還讓她不要哭,秦妖月心裏酸澀的難受,想哭,又怕秦母聽見了傷心。


    站在床榻前,秦妖月一動不動,直到一隻溫潤的手掌快要扶上她的頭頂,秦妖月驚喜地迴過頭,一隻抬到一半的黑色袖袍又慢慢的放下。


    秦妖月愣了一下,隨即迴過身繼續盯著床榻上的秦母,並沒有理會來人。


    翟青輕咳了一聲,上前兩步望向床榻上的屍身。


    早在跟著秦妖月迴到小木屋時他就看出秦母命不久矣,臨走前他曾在秦母身上落下一道神念,一有動靜他就能知道。果然,第三天,她就撐不下去了,翟青也提前結束了閉關,趕了過來。


    翟青一路趕來,甚至都沒有想過自己這樣做的原因,他就是很想看看,麵對這樣的打擊,那個瘦弱的凡人小女孩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是哭泣?是嘶喊?還是撕心裂肺的悲傷?


    都沒有。


    翟青進入小木屋的時候,就看到小女孩獨自站在床榻前,麵容平靜,不哭不鬧、不言不語,隻是安靜地凝望著床上的人。


    “她進入天道輪迴,並不是真的消亡。”翟青淡淡說道,在他看來這話已經是最大的安慰。


    秦妖月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什麽。她要和一個仙人爭論什麽,怪他沒有答應救自己的母親?還是懇求他看自己可憐收留一二?


    嗬,秦妖月都要嗤笑出聲,非親非故憑什麽管你。從小看她長大的鎮民尚且讓她寒心,何況是一個一麵之緣的陌生人,哦,還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仙人。


    秦妖月不在意他出現小木屋的原因,她現在就想著秦母的屍身怎麽辦。秦妖月沒想過秦母會病逝,根本沒有準備秦母下葬的棺槨,直接埋進泥土裏是不行的。


    “土埋或者火葬?”翟青問道。如果是一位修仙者,一個小火球燒過去就行了,可翟青知道在凡人界還有一種埋在土裏的做法,所以才這樣問,他可並不認為秦妖月一個人能處理這種事。


    等了半天也沒有人答話,翟青側過頭望了望秦妖月。


    聽了問話,秦妖月知道這位心狠手辣的仙人是在幫自己,雖然不知道他這麽做的原因,但秦妖月還是充滿感激的看了眼翟青,又上前盯著秦母安睡的麵容仔細的看了半天,才低聲道:“火。”


    她記得,翟青抬手一招就能發出燒化黃衣壯漢的火焰,她也聽到過鎮上有人病死都是用火燒的,他們說這樣才不會把病氣過到其他人。


    翟青幫著火葬了秦母,清貧的小木屋裏少了秦母,越發顯得清冷孤寂。


    “過來。”翟青向一旁的秦妖月招了招手,見她一瘸一拐的慢慢挪了過來,翟青點了點頭,“願意跟我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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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妖月把秦母的骨灰掩埋在樹下,在空空的屋裏屋外晃了半天,也沒想到要帶什麽東西走。


    端出鍋裏放著的豆沙,大碗她給了翟青,小碗自己吃了。


    翟青接過秦妖月遞來的裂了口的碗看了半天,本來想說自己是修仙者,根本不用吃東西,但望到秦妖月滿眼期待與希翼的眼神,暗歎一口氣,舀了一勺放進嘴裏,豆子混合著雨水與泥土的味道,有點怪異,但一旁的秦妖月卻吃得很香。


    秦妖月吃完,端著空碗偷偷地盯著翟青的臉看。


    此時的他已經拉下包裹全身的黑色長袍,露出一直遮掩住的麵容。


    二十歲的稚嫩臉龐,讓人無論無何不敢相信他已經一百餘歲的年紀!一雙精光熠熠的大眼,長而卷翹的睫毛,直而高挺的鼻梁,薄厚適中的唇瓣,白的近似透明的肌膚。這是一個多麽漂亮的大哥哥啊!


    秦妖月心頭原有的對仙人冷漠的抵觸情緒也在刹那煙消雲散,癡迷般的打量起翟青俊秀的容貌。


    翟青輕咳一聲,放下手中的碗,閉上雙眸,再睜開時,眸光冷冽,語氣依舊淡漠:“收拾好東西就走。”


    秦妖月被那眼眸冷的一顫,想起自己剛剛盯著人看的行徑,與別人看自己臉上印記有何區別?瞬間紅透了臉皮。


    “對不起。”秦妖月低聲說完,站起身,開始收拾屋內的東西。


    倒是翟青聽到這句道歉一愣。他知道自己的容貌太過秀氣了些,早年又服食過駐顏的丹藥才顯得非常年輕,他也確實不喜被人盯著臉看,所以才時常穿著能裹住全身的黑袍。


    但是在修仙界,從沒有人會因為他不喜被看而給他道歉,從來沒有。


    翟青較有興趣地盯著秦妖月轉身的背影,走到木屋外,或許,自己收下她的這個決定,也沒什麽不好。


    秦母隨身的東西都跟著一起燒了,隻留了那隻秦父留下的非金非玉的鐲子,秦妖月的手臂太細,就摘下來放在了前襟裏。


    秦妖月翻出一件衣衫,顏色雖褪得厲害,但比起身上到處是破口的衣服,還是能穿的,秦妖月將衣服和兩個紅薯放一起打了包。


    架子頂上還有一點枇杷葉和熟透的枇杷,枇杷葉沒留,枇杷也都包了起來,秦妖月想起竹筐裏還有一隻白毛球,不知道還在不在,忙掀開布簾,果然看到一團白球縮在角落裏。


    秦妖月伸手把它捧了出來,毛茸茸的縮成一團,正好是秦妖月兩隻手的大小,隻是它有些精神不濟的樣子,耷拉著耳朵,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秦妖月摸了摸它也沒有反應,把它翻過來一看,秦妖月一愣,從頸脖一直延伸到肚皮的位置,有一條青色紋路,青色線條經過的位置都沒有生長白色的毛發,看起來像是肚皮禿了一大塊毛。


    秦妖月不自覺的想到了自己臉上的印記,對小毛球也憐惜了起來。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印記,所以這個小家夥也是一個人?現在秦母不在了,她也隻剩下一個人……出於同病相憐的心情,秦妖月看它是越看越喜歡,全然忘了自己把它捉迴來的初衷是想吃肉。


    秦妖月想起第一次見到小毛球的時候它在吃枇杷,忙在收好的枇杷裏挑了幾個顏色最好出來,放在小木桌上,把白毛球也放了上去。


    沒反應……


    就在秦妖月擔心它是不是死掉了的時候,終於,看到它慢慢地伸出了渾圓的爪子,扒拉到離得最近的一顆果子。


    “嘰嘰嘰嘰嘰……”麵前的三個果子沒一會兒就被啃了個幹淨,可毛球還像沒有吃飽一樣急切地圍著剛剛放了果子的地方轉起了圈,嘴裏也不斷發出尖銳的叫聲,完全無視了一旁的秦妖月。


    秦妖月又從包裏摸出一個枇杷篡在手上,攤開手心,把果子對著白毛球搖了搖。


    “唧!”毛球停下不動了,盯著她手中的果子,渾圓的大眼發出亮光,秦妖月發現,白毛球一激動叫聲就會變得不一樣。


    秦妖月拿著果子慢慢的挪過去,一點一點的靠近毛球,她還不確定毛球會不會咬它。


    “嘰…嘰…嘰”靠得夠近了,秦妖月捏著小小的杏色果子放在毛球的嘴邊,然後慢慢地收迴了手。


    如此重複了三次,毛球才算是吃飽。


    等它吃完,沒有再發出激動的叫聲,秦妖月也不管它聽不聽得懂就慢悠悠的開口道:“你也跟我一起走好不好?以後咱們都在一起,我不嫌棄你的肚皮,你也不嫌棄我的臉。”說著慢慢的伸出手靠近一動不動的毛球,見它沒什麽反應,就輕柔的撫了撫它柔順的皮毛。


    秦妖月說話的時候,毛球渾圓的大眼一圈一圈的轉著,像是在思考什麽,然後秦妖月伸出手它也沒動,在被撫摸的時候甚至還露出一副十分舒服的模樣,微微的眯起眼睛,秦妖月看得心中一陣高興。


    “不如給你起了名字吧,毛球毛球的叫著太奇怪了,你這麽白,又這麽能吃,就叫大白吧。”


    包袱太小,大白塞不進去,秦妖月隻能把它抱在懷裏,還好它已經吃飽喝足,對於秦妖月生疏的動作隻發出兩聲叫聲表示不滿,並沒有咬她。


    屋外的翟青已經用黑袍蓋好了頭臉,見秦妖月抱著一團白色的東西出來,也湊過頭看了一眼。此時的大白正埋著腦袋睡覺,翟青也沒看清它什麽模樣。


    “要帶它?”翟青剛剛在屋內並沒有感到還有別的活物,此時看到秦妖月抱著動物出來也愣了一下,但神識掃過也沒有發現什麽問題,隻是一般的小動物,隻當是自己看漏了。


    “不,不行嗎?”秦妖月錯愕的抬頭,想起不能盯著他的臉看又連忙低下了眼眸,“不能帶嗎?”


    “隨便。”他連人都收下了哪裏會計較一隻小小的寵物?翟青袖袍一抖,一快長型的木片就飛了出來,落在半空,翟青抬腳踏上,捉住秦妖月的手臂讓她在旁邊站好,“站穩就行,不會掉下去。走吧。”


    秦妖月目瞪口呆的看著地麵離自己越來越遠,小木屋也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然後,一片片成林的樹木在腳下飛過,一座座林立的屋室落在身後,自己就像是會飛了一樣!越飛越快,越飛越高。


    唿嘯的風刮在臉上有點痛,但不是不能忍受。


    秦妖月一隻手緊緊的攀著翟青的胳膊,說不怕絕對是騙人的,但是害怕過後還有濃濃的興奮與新奇,這才是仙人的世界,和凡人完全不一樣!


    翟青見她不是很怕,扯開嘴角笑了笑,加快了速度。


    對於翟青突然的提速,秦妖月沒有驚唿,而是輕輕地閉上了眼眸。她能感受到,全身都在興奮的叫囂,這才是,她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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