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妖月頭昏腦脹的撲在鎮門前的泥土地上,不是她不想動,而是根本就爬不起來。


    不甘心地狠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她知道,以後自己都不可能再進身後的虹麟鎮了。


    鋪滿一地的堅硬碎石子,硌著她尖瘦的下巴和臉頰,滿身的淤青已經讓她感覺不到被石子劃破的疼痛。


    秦妖月淺棕色的眸子裏沒有堆積半分水汽,她沒有哭,她的眼淚早在鎮民們奚落、賤罵和秦母重病苦苦支撐的時候流了個幹淨。咬著牙哆嗦著撐起上半身,秦妖月的心已經涼透。


    在她的記憶裏,從六歲開始她就不再流淚,因為她知道,即使自己把眼睛哭瞎,喉嚨哭啞或是幹脆哭死過去,那些人也不會拿出哪怕是一丁點兒的關心和幫助,反而恨不得她就此死去才好。


    所以,從她學會咬牙堅持的那一天開始,秦妖月就再也沒有在人前哭過。


    她依然是恨呐!


    恨世人涼薄!恨自己的容貌!更恨這個唯利是圖的世道和涼薄的人心!


    天地本無情,會去期望著得到援手的自己才是一個真正的大傻瓜。


    這麽多年難道還沒有看透嗎?秦妖月閉上眼眸,自嘲般的勾了勾嘴角,嘴角上的裂口扯得她一陣抽痛,看來今天她又學到了新的一課,這可比秦母口中的詩詞故事深刻的多,也讓她終身不敢忘記。


    顫顫巍巍地想要爬起,右小腿忽的傳來一陣抽搐的疼痛讓她又跌坐迴硬土地上,不過才小半刻,被木棍打傷的小腿已經瘀血鬱結,秦妖月忍著痛小心的扒了扒褲腿,雖然已經猜到肯定傷得不輕,但看見整個小腿透出青紫相間的色彩,秦妖月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知道骨頭有沒有斷……


    秦妖月不敢去碰它,她突然後悔了,自己這樣冒冒失失的跑來鎮集,沒有為秦母請來大夫不說,自己還弄的一身傷,而且……萬一自己的腿真的被打斷了,該怎麽辦?


    如果她的腿斷了,由誰來照顧秦母?如果秦母不在了,她又斷了一條腿,以後要怎麽生活?如果現在迴去,秦母看見她的傷會不會病得更重?


    思慮著種種可能的情形,秦妖月背後沁出一層層冷汗,她深深的為自己不考慮任何後果就做出的決定而自責。


    如果能重來一次,她會先和秦母商量一下,沒出虹麟鎮前,秦母和幾個嬸婆的關係還不錯,她們肯定會為病重的秦母請個大夫。秦妖月再不會傻傻地從正門直接跑入鎮集,就算被鎮民攔住了,她也不會期盼著他們會看她可憐的份上放她進去,隻要有機會,她絕對不會傻傻的任由自己被打的還不了手。


    隻是,一切隻能是如果。


    秦妖月緊抿著唇,不用看也知道,現在的她蓬頭垢麵衣衫破裂,渾身是傷還瘸著一條腿!她根本不敢現在就迴小木屋,若是被秦母看到她這個樣子,秦妖月實在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更怕再一次看見秦母發病時嚇人的模樣。


    秦妖月費力地撐著一節樹枝,一步一拐的拖著小步子,慢慢的朝著綄西河挪去。腿受了傷不太好走,又要避著往返於綄西河和鎮集的鎮民,等她臨近綄西河的時候,早已是豔陽夕下。


    此時的綄西河沒了平日歡聲笑語的人聲映襯,安靜了不少,零散的洗衣婦人牽著各自孩童的小手準備迴家,對她們來說,這樣的生活再平常不過了。


    秦妖月依偎在寬大的樹後,冷著麵容凝望著漸漸遠去的鎮民,待河邊靜悄悄的再無一人,她才踉蹌著步子移了出來。


    杵著下端已經開叉的樹枝,秦妖月小心翼翼地挪到河床邊,她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就怕傷腿一不小心發作又要摔在地上,河床邊的石塊可比土地上的大多了。


    綄西河的水一年四季都清亮如常,雨季的時候河水湍急,河裏經常會有魚蝦躍出。到了旱季,河水變淺,河床邊會露出許多大小不一的石縫,年紀小些的孩童最喜歡在河邊的小石縫中玩躲貓的遊戲。


    當然沒有小孩子願意和秦妖月一起玩耍,她隻能等其他的孩童都散去或是尋到別的遊戲玩耍的時候,才一個人鑽到石縫中感受那種遊戲過後殘留的愉悅氣氛,就這麽靠在石頭上,就好像她也參與了遊戲。


    秦妖月尋了河邊一個不起眼的石縫慢慢的單腿跪了下去,忍著痛轉過身調整到坐姿,用雙手撐住石塊,不費腿力地挪進了石縫中,這麽一串動作下來,秦妖月出了滿頭滿身的冷汗。


    秦妖月不敢迴木屋,更不敢一直待在虹麟鎮門口,便隻想到這綄西河邊。她比同齡的孩子瘦小一圈,就是小些的石縫也能鑽進去,而且這種三麵都被石頭環抱的安全感覺,正是她現在所需要的。


    秦妖月弓著背脊,她甚至不敢去觸碰那條傷腿,因為實在是太疼了。額頭上的傷也疼,秦妖月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


    想著母親的重病,想著自己醜陋的容貌,想著鎮上人的奚落與嫌惡,想著渾身的傷痛……


    秦妖月的眼神變得茫然而頹廢,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更不知道自己的希望究竟在哪裏……


    種種仿若深淵的迷茫環繞在秦妖月的腦海,使她不自覺的半濕了眼眶,鼻腔裏一陣酸澀的難受。驀地,像是想起什麽,她馬上狠狠地抬起手臂,用衣袖死勁揉了揉眼眶,再睜開眼時,已是一片清明,哪裏還有半分濕潤的樣子,隻是微微顫抖的雙唇泄露出她不平靜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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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了太陽照耀與鎮民環繞的綄西河並不清寂,除了潺潺的流水聲,耳邊還能聽見連綿起伏的蛙叫和不知名的蟲聲。


    傍晚的河邊下了些寒霧,遠遠看過來,河水上就像是長了一圈兒白毛,朦朧的遮蓋住一切,又像是鋪蓋了一層細膩的絹紗,層疊繾綣。


    秦妖月畏縮在石縫裏想著受傷的腿要怎麽跟秦母解釋才能讓她不著急,卻左右都想不出好的借口。出過冷汗又一整天水米未進的身體已近虛脫,夜風一吹也有些昏昏欲睡起來,等到驚醒,定眼一看,漫天星光,原來早已是入夜的光景。


    秦妖月暗道一聲糟,自己出來已有三四個時辰,秦母一天都沒看見自己,還不知要如何擔心著急。正要爬出石縫,隻聽耳邊傳來‘嘭’的一聲爆裂響,頓時讓她心生警惕,忙又縮迴了石縫中。


    沒一會兒,一聲嚷叫就穿入耳膜,落到了秦妖月的耳中。


    “翟老魔,還不快快交出手中的東西,不然別怪我等不留情麵!”當先說話一人,聲音粗啞厚重,聽在人耳朵裏竟發出嗡嗡嗡的迴響聲,秦妖月忙用雙手捂住兩隻耳朵,就是這樣也覺得頭腦中像是被人用銅錘砸了一道,又暈又痛的十分難受。


    “哼。”隨著一聲鼻哼,秦妖月腦中的疼痛也像是突然被抽離了一般,完全不痛也不暈了。秦妖月眨眨眼,抵不住好奇地挪動了下身子,用眼梢偷偷地往石縫外一掃,正好看見一黑一白一黃三道人影唰地從遠處飛來!


    秦妖月差點就要驚唿起來,忙捂緊了自己的嘴。


    這三人竟都能在半空之中飛行自如,而且當先的黑袍之人居然一步一步的在半空中走路!


    莫非這幾個,不是人?!


    秦妖月震驚當場,越發縮在石縫內不敢動了。


    那黑袍人在半空中悠閑的散著步,好像一點也不為有人追趕威脅他而害怕。走著走著腳下突然一頓,低頭向綄西河邊瞥了一眼,也不見他有何動作就輕飄飄的落到了河床邊,好巧不巧正擋在了秦妖月藏身的石縫前。


    秦妖月一見,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了,就怕那不知是人是鬼的黑袍之物撲向自己,吃個幹淨。她時常聽聞鎮民說她是邪魅妖孽,可是他們卻並不知道,年幼的秦妖月十分害怕這些鬼怪之說,每每聽了鎮民間訛傳的精怪奇談都縮在秦母的懷裏哆嗦著直哭。


    黑袍人抖了抖身上的袍子,秦妖月就看見從他袖中飛出一個橢圓形的物體向自己撲來,正要尖叫著躲開,腦袋中倏地響起一個年輕男子冷峻的聲音,“莫慌,不是害你的東西,把它握在手中。”


    陌生的話音剛落,那橢圓形的物體也落到了秦妖月的手中,捏在手中,一片溫潤之感,她愣愣地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塊橢圓形的玉佩。不大的玉佩白白淨淨的,沒有一絲雜色,兩頭各雕刻著一隻獨角的怪獸,秦妖月不認得,但因為玉佩十分小巧,怪獸的樣子看著也不嚇人。


    握著玉佩,秦妖月猜測那黑袍男子應該不是鬼,畢竟能說話的不就是人嗎?隻是她不知道為什麽這個陌生的男子要給她一枚很精致的玉佩……


    還未及多想,就見一白一黃兩道身影同時落在了不遠處。


    “怎麽,不跑了?識相點,就把東西交出來,不然……”


    白衣人話音未落,就聽黑袍男子冷哼一聲,道:“哼,廢話少說。我翟青到手的東西還從未有吐出來的時候。想要東西?就怕你們沒那個本事!”


    這名喚作翟青的黑袍人,渾身上下都包裹在一塊黑漆漆的鬥篷之下,看不見容貌。秦妖月隱在他身後,也不敢亂動。


    “老魔休得張狂!今日有我二人練手,還怕製不住你?”另一黃衣之人也開了口,遠遠看去,此人粗眉圓眼,身寬體闊,竟比那虹麟鎮的蔣大還要高大三分,手臂上袒露的粗壯肌肉令人望而生畏。


    再與擋在秦妖月身前的黑袍人翟青一比,實在是大山與小石堆的差別。


    黃白二人的占位十分講究,正好成犄角之勢把翟青夾在中間。那白衣之人遠看衣抉飄飄,仙風道骨,若有人走近一瞧,就會發現他一臉雜亂的花白胡須和怒瞪時卷起的滿臉褶皺,全都讓他毫無瀟灑倜儻可言。


    白衣老者見三人都站著不動,也不見黃衣壯漢先出手,心中大為不悅,粗著嗓子向一旁的壯漢道:“單道友,你且跟他閑話,東西不要了?”


    話音未落,隻見白衣老者從懷中摸出一物,秦妖月離得遠,隻隱約看見是個圓形的器物,約莫巴掌大小。


    白衣老者拿出後,遠遠對著黑袍人一拋,那圓形器物就乖乖地停在了半空,遇風漸長,不一會兒就自行擴大了百來倍,遮天蔽日氣勢磅礴。圓盤上兩色分明,一半白色一半黑色,白色半邊處畫有一隻黑色的小點,黑色半邊處則有一隻白色小點,此物正是一枚太極圖盤。


    那黃衣壯漢剛想辯駁兩句,一看老者祭出的太極圖盤,忙收了口,一雙蒲扇般的大手也在自身腰側一拍。


    隻見一團青紫色霧氣從他身上散出,片刻消散,顯露出一條三人合抱粗的紫紋巨蟒!


    那巨蟒微眯著金色的三角眼,頂著碩大的腦袋搖頭擺尾的在河床邊蠕動著,猩紅的舌頭嘶嘶地從口中吐出,兩顆巨木般的獠牙凸出嘴外。也幸而這巨蟒與秦妖月離得遙遠,不然就是這巨蟒口中噴出的腥臭毒氣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秦妖月握住玉佩的手一緊,她就是再傻也知道這三人不是鬼怪更不是普通人。


    他們,是鎮民口中最向往也是最崇敬的人物,仙人!


    要說秦妖月先前隻是胡亂猜測,那看見這能變幻大小的圓盤和突然出現的巨大蟒蛇後,便能肯定了。


    他們是修仙者!


    眼前情景,像是名叫翟青的黑袍青年得到一寶物,而那白衣老者和黃衣壯漢見財起意,便想兩人聯手爭奪,看來這修仙者也遠不似鎮民們描述的那樣美好無憂無慮。


    從來都隻聽說修仙的好處,長生、法術、仙丹,取之不盡……卻不想,原來修仙之人同普通人一樣,也存在著貪婪、欲望、算計、爾虞我詐……


    原來,這就是他們口中心心念念的仙人啊。


    原來,仙人也不是無欲無求的。


    如果,所有的修仙者都是這般,那凡人為何還要心心念念想著如何成仙呢?


    如果,每時每刻都活在這樣爭奪的世界裏,又為什麽還要追求長生不老呢?


    修仙和凡人,到底有什麽不一樣呢?


    修仙,又到底是修的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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