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陳如師捎來了東西?


    陸毓衍搭在桌沿的手指輕輕點了點。


    他有些意外,這份意外並不是因為陳如師會特特送東西來,而是意外那些東西竟引起了陸培元的注意。


    按說,陳如師如今在一個旮遝窩裏,他與陸家這些日子在查訪的宮中辛密根本八竿子也打不著,他手上會有些什麽狀況?


    “是些什麽?”陸毓衍穩著心神問道。


    謝箏壓著聲兒,道:“烏家那位聞老太太沒了。陳大人讓人畫下了老太太壓箱底的首飾頭麵,我瞧著幾乎都是宮中東西,應當是她當年出宮時,淑妃娘娘給她的。”


    陸毓衍從舊都迴來,自然曉得烏家事情。


    去年年末,李昀還派人去舊都,想從聞老太太嘴裏打聽出一些舊事來,隻是他們誰也沒想到,那位老太太轉頭就沒了。


    人沒了,自是什麽都打聽不得。


    不過,陸毓衍和李昀的想法相似,他擰眉道:“她沒得很突然。”


    謝箏順著陸毓衍的話,點了點頭。


    去年秋日,謝箏是親眼見過聞老太太,也與她有過口舌交鋒的,聞老太太摸不清謝箏的底細,言語之中多有避諱,但謝箏看得出來,老人那雙看似渾濁的眼睛,實則精明銳利。


    古話說,病來如山倒。


    上了年紀的人,一夜睡過去都不稀奇。


    可想到傅老太太,謝箏也覺得聞老太太的故去實在湊巧。


    尤其是,淑妃娘娘說過,當年,正是這位聞嬤嬤,看不得淑妃猶豫的樣子,先斬後奏,咬牙對傅皇後動的手。


    宮中的確有那麽一個人,通過巧源和田嬤嬤,讓她知道淑妃說不出口的隱秘,把傅皇後的死因對他們揭開了一個角,那麽,對方也必定知道動手的人是聞嬤嬤。


    “可有線索?”陸毓衍問道。


    謝箏知道陸毓衍想問的是什麽,可她隻能搖頭,道:“還沒琢磨出來,看誰都像那麽一迴事,又都不是。”


    後宮之中,為了自己、為了兒子、為了娘家,人人都有算盤和進退,別說剛進宮沒多久的謝箏看不穿,連陸培靜都是霧裏看花。


    偌大的宮城,人心都是隔了肚皮的。


    既然這一邊毫無頭緒,陸毓衍便先放下,另起一頭:“我等下先去看看陳大人捎來的那些圖樣,然後你隨我去城外一趟。”


    他匆匆迴京,還未與謝箏說什麽溫情話,就叫突發的事情給打散了。


    說起來,他也舍不得在這樣的大雨天裏讓謝箏忙碌的,隻是,他需要謝箏在一旁。


    現場的痕跡在雨中沒有剩下多少了,他此刻再是鎮定,可心裏依舊翻山倒海,他怕一不留心會錯過些什麽,而謝箏能幫他一一記下。


    謝箏對陸毓衍而言,不僅僅是捧在手心裏想要護著寵著的小姑娘,她還是他最得力的幫手。


    而且,陸毓衍曉得謝箏的性子,她不是一朵柔弱嬌花。


    陸毓衍抬手,把謝箏的手包裹住,十指相扣。


    往常時,該是他掌心的溫度更高些,陸毓衍會這麽做,也是想替謝箏暖一暖,別看開春了,但磅礴大雨下,還是涼得很。


    隻不過,十指相交,掌心相扣,陸毓衍才發現,他現在和謝箏是半斤八兩,誰也不暖和。


    謝箏迴握著陸毓衍,轉頭看了眼西洋鍾。


    要去城外一趟,這會兒就算不得寬裕了,她便道:“還有一樁關於唐姨娘的……”


    陸毓衍的眼底陰沉沉的,半晌,道:“讓人看著她,等迴來後再問她。”


    謝箏聽這話的口氣,心中便有了判斷:“二爺的意思是,伯父出事,與唐姨娘沒多大幹係?”


    “她不傻,”陸毓衍道,“但她多少知道些我們不知道的。”


    謝箏微怔,關於唐姨娘這個人,謝箏隻知她是成國公送來的,成國公給京中不少官家都送過女人,除了同為國公的定國公府不怕下了成國公的麵子,定國公夫人河東獅吼把人轟出來了,其餘府裏都是收下了的。


    謝箏原想著,孫氏要迴舊都伺候婆母,京中府裏總要有個人打理中饋內務,陸培元留著唐姨娘,讓她隻做家中事,不涉及外務,倒也說得通,畢竟,誰家裏會明明有姨娘,還把姨娘束之高閣、再弄個管事娘子嬤嬤來?


    這不等於是擺明了疑心成國公嗎?


    如此亦是得罪成國公,和直接轟出去也沒多少差別。


    成國公有心安插人手,哪怕陸培元把唐姨娘送迴舊都去,那還有會宋姨娘、袁姨娘,換湯不換藥。


    沒人是傻的,陸培元也不傻,他敢留著唐姨娘,絕不會是什麽大意,而是他有把握唐姨娘拿捏不了陸家的前程、他們家的生死。


    而唐姨娘呢?


    陸毓衍低聲道:“唐姨娘無親無故。”


    謝箏明白了。


    陸培元死了,對唐姨娘沒有半點好處。


    雖說唐姨娘不受陸培元喜歡,但她在陸家生活,吃穿不愁,孫氏不在京中,沒有長輩嫡妻壓在頭頂上,這日子可算是逍遙了。


    但陸培元死了,唐姨娘便是寡居,膝下無兒無女的,成國公想不起一顆沒有用的棋子,她要麽閉門念經,要麽去莊子裏等著老死。


    這兩條路,截然不同。


    唐姨娘又沒有親人捏在成國公手中,做什麽要讓陸培元去死?要讓自己的這一輩子都一片灰白?


    若說她自個兒與陸培元有私仇,唐姨娘掌著陸家中饋,要奪陸培元的命,有幾十種法子,也不用等到今日了。


    謝箏從頭仔細理了理,她想,花翹說唐姨娘這幾日憂心忡忡、坐立難安,也有可能是唐姨娘知道陸培元命不久矣,她的前路也一片茫茫,卻又無可奈何吧……


    真實緣由,要等迴頭問過唐姨娘才曉得。


    大雨不等人,城外的線索要緊,唐姨娘在府裏,倒是可以先緩緩。


    陸毓衍和謝箏心裏有準數了,便起身出了屋子。


    兩人一道往書房去,陸毓衍要先看看那些圖樣。


    謝箏跟在陸毓衍身後,看著他絲毫不顯淩亂的腳步,心情不由沉沉。


    陸毓衍的悲傷沒有寫在臉上,但謝箏是明白的。


    不是因為她多懂陸毓衍,而是她親身品味過一次。


    事發突然,除了最初那狠狠抓心的那一下,之後一樁樁事情擺在眼前,根本沒空去傷心去難過,隻會按部就班。


    那樣的緊張和忙碌充斥著腦海,會讓人沒空想,也不敢想、不願意去想親人的遇難。


    忙些也好,好過東想西想。


    就跟她一樣,彼時蒙著頭往京中走,怕叫人發現她還活著,怕叫人看出她女扮男裝,怕叫人搶了她那可憐的路錢……


    甚至夜深人靜,一個人縮在破廟裏時,還是無法放鬆下來。


    直到見到了蕭嫻,謝箏才大哭出來,宣泄心底的痛。


    那陸毓衍呢?


    謝箏沉沉看著他。


    陸毓衍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夠鬆一口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棠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玖拾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玖拾陸並收藏棠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