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婆子麵麵相窺,見狄夫人哭喪著臉點頭,也不敢多問了,一人一邊擒住陳婆子,將她帶了出去。


    謝箏跟著出去,走到門邊,突然聽見狄夫人喚她,她停下步子,轉頭看去。


    狄夫人麵色廖白,渾身泄了勁,目光渙散,她喃喃問道:“那我呢?我這個起了殺心的人,要下大牢嗎?”


    謝箏歎息,道:“陳婆子是帶迴去與梁嬤嬤對峙的。夫人起了殺心,卻沒有真的殺了王姨娘,衙門裏不會把夫人下大牢。隻是,夫人常年誦經念佛,卻心生惡念,夫人的罪過,跪在菩薩跟前時,夫人一定比我明白。”


    狄夫人睜大眼睛,下一瞬,視線模糊許多,淚水湧出,她掩麵痛哭起來。


    她明白的,她的牢房,就在佛堂之中,在菩薩跟前,她的心要贖罪,要坐牢。


    陳婆子沒有任何掙紮,被帶到了前頭花廳。


    謝箏邁進去,看了眼一臉不解的管事,與陸毓衍道:“這個陳婆子,收了梁嬤嬤的銀子。”


    陸毓衍會意,讓鬆煙把人押迴衙門裏去。


    外頭的雪將停未停。


    迴到藥鋪樓上,燒得熱騰騰的炭火讓整個屋子都暖和極了。


    竹霧去給安公公帶口信了,謝箏坐下來與陸毓衍說事情。


    事到如今,狄水杜遇害的案子已經十分清楚了,隻要把梁鬆抓迴來,順天衙門就能結案了。


    隻不過,梁鬆在犯事當天就出了城,如今天涯海角的,要抓人還真不容易。


    對楊府尹而言,案子有了交代,但對謝箏與陸毓衍而言,這個案子的最終目的,是要把梁嬤嬤扯下水。


    林駙馬的墜馬到底是謀害還是意外,鴉青所說的長安公主和梁嬤嬤計劃著殺李三道滅口,這些到底是怎麽一迴事,也隻有梁嬤嬤能說明白了。


    梁嬤嬤是他們弄清楚當年舊事的一顆重要的棋子。


    說完了正緊事,謝箏把目光落在了陸毓衍的左腿上。


    她是親眼見過那傷口的,一閉上眼睛,就能迴憶起那可怖模樣。


    “腿傷還是要養的,塗了藥沒有?”謝箏關切道。


    陸毓衍扣住謝箏的手,安慰道:“這幾日太冷才有些不舒服,不妨事的。”


    謝箏睨他,哼道:“剛傷著時,讓你好好養著,也說不妨事,現在看看,這哪兒是不妨事的?不就是當時沒有養好,才會如此嗎?”


    小姑娘語氣嗔怪,漂亮的鳳眼揚著,晶亮晶亮的。


    聽著是抱怨,但也滿滿都是關心,陸毓衍不由就彎了唇角。


    他的丹娘,還挺喜歡翻舊賬的。


    偏偏,他聽著還挺舒坦的。


    他想起了他的父母,陸毓衍的印象裏,孫氏就是個愛翻舊賬的。


    “忙起公事來就忘了吃飯,這麽多年與你說了幾迴了,這會兒皺著眉頭喊什麽痛!”


    “一身酒味,還想抱二筒?哪迴不是一爪子招唿你?你還不長記性!”


    “這料子好看?前迴我與嫂嫂說這顏色顯胖,你和大伯還在一旁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這會兒又變了?”


    孫氏說話聲音細軟,翻舊賬也翻得溫柔如水,陸培元吃這一套,無論夫人說什麽,都樂嗬嗬地陪著笑臉,樣樣都應允下來,翻著翻著,就舊賬別說是陳年黴味盡消,還添了無數蜜糖風味。


    陸毓衍彼時不懂父母的這種相處,這會兒聽謝箏幾句話,霎時間就明白了。


    父子就是父子,骨子裏就是如此了。


    桃花眼中笑意更濃,陸毓衍柔聲道:“這迴聽你的,好好養著。”


    謝箏撇了撇嘴,一把抓過一旁的手爐,放在了陸毓衍的傷處:“真聽我的,就先捂著吧,別想著屋裏暖和就不管了。”


    陸毓衍笑著應聲。


    謝箏將被扣著的五指抽出來,起身下樓請掌櫃的熬些薑湯,等迴到二樓時,竹霧也從外頭迴來了。


    “爺,”竹霧問了安,道,“安公公說,殿下這會兒得空,還是前迴的地方。”


    “那就過去吧,免得殿下久等。”陸毓衍挪開了腿上的手爐,站起身往外頭走。


    謝箏皺著眉頭,跟了上去,將手爐塞到陸毓衍懷裏:“聽我的?喏!”


    陸毓衍揉了揉謝箏的額頭,眼底含笑:“是我疏忽了。”


    謝箏哼著退了一步,理了理叫他揉亂了的額發,餘光瞥見一旁的垂著腦袋的竹霧,臉頰不禁就燙了。


    竹霧眼觀鼻鼻觀心,他是真的沒眼看,他們爺平日裏清冷性子,唯有對著姑娘時,才溫暖極了,跟哄著捧著似的。


    見陸毓衍下樓,竹霧趕緊跟了上去,心裏不住琢磨,他們爺這份溫情勁兒,比他對著水漣姑娘時都過分!


    屋裏的謝箏走到窗邊,稍稍推開窗子,讓冷風吹一吹她滾燙的雙頰。


    低頭望去,陸毓衍上了轎,轎子越行越遠,直到看不見了,謝箏這才關上了窗戶。


    另一廂,陸毓衍靠坐在轎中,溫熱的手爐暖著傷處,緩了寒意,的確舒服許多。


    轎子落在胡同口,陸毓衍不疾不徐往深處走,到了前迴那小院,他不輕不重敲了門。


    開門的還是前迴的小內侍,他側過身請陸毓衍進去。


    穿過廡廊,內侍進去通稟,陸毓衍迴身看向院中的高大桃樹。


    光禿禿的樹枝上,壘了些積雪,與春日吐蕊開花時截然不同的景致。


    簾子撩起,內侍請了陸毓衍進去。


    李昀坐在書桌後頭,提筆作畫,畫紙上的是白雪桃林。


    “我畫得如何?”李昀問道。


    陸毓衍仔細看了,道:“殿下的畫技,與其他幾位皇子比,極為出眾,但相較於林駙馬,還有很大的差距。”


    李昀笑了起來。


    他喜歡這樣的實話。


    林勉清的丹青,他再練上幾年也趕不上,但能直言其他皇子的長短,而不是空泛的一句不錯,陸毓衍已經是個能說實話的了。


    將畫筆放進筆洗,交給小內侍,李昀問道:“狄水杜的案子,查清楚了?”


    陸毓衍點頭,把事情詳細地與李昀說了一遍。


    李昀聽得很認真,沒有打斷陸毓衍的話,聽他說梁嬤嬤的兄嫂,說王氏,說狄夫人與陳婆子。


    待聽完了,李昀沉思片刻,道:“尋不到梁鬆?”


    “很難,”陸毓衍說完,補了一句,“我父親說過,斷案,尋到人有尋到人的斷法,尋不到人,也一樣有尋不到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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