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捧著茶盞,熱氣氤氳,熏得她眼眶微紅。


    花廳裏的炭盆已經燒起來了,相較於外頭的風雪,溫暖許多。


    謝箏打量著花廳。


    細軟收拾了許多,但畢竟匆忙,又是輕車簡行,很多東西都留了下來,沒有帶走。


    家具這種大件自不用說,博古架上還擺著不少小玩意兒,倒是書畫收了幾幅,白牆之上,留下了顏色深淺的痕跡。


    沒有一樣僭越違製的東西,但王氏在普通百姓能用的裏頭,給家裏人挑了最好的。


    也難怪在打了水漂之後,王氏能恨成這樣。


    王氏飲了一盞熱茶,又添了一盞,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道:“想知道些什麽?”


    陸毓衍斂眉,淡淡道:“姨娘能告訴我什麽?”


    王氏哼了一聲。


    這種完全不出招,等著她落子的態度,實在讓人不爽快。


    可不爽快又能如何,受製於人的是她。


    “我想要收拾的,就是那個老虔婆,她不好了,我就好了,”王氏哼笑了一聲,“我就從頭與你們說說。”


    王氏、也就是宮女橙玉,她掉到長安公主身邊時,公主差不多十歲。


    長安公主的脾氣算不上好,甚至是驕縱的,但也許是自矜身份,長安有什麽性子,都是衝著她的兄弟姐妹們去的,和壽陽公主也沒少起衝突,但她輕易不為難身邊做事的人。


    誰做錯的事情,自有管事嬤嬤們處置,長安並不插手。


    而長安公主身邊,最受器重的就是梁嬤嬤。


    梁嬤嬤在公主兩三歲的時候就照顧著她,幾年下來,威望頗高,便是韶華宮裏的小宮女們見了梁嬤嬤,都少不得賠笑臉。


    橙玉從前沒少被梁嬤嬤收拾,哪怕是爬上來,成了長安公主身邊的大宮女,她與梁嬤嬤的關係,也從未和善過。


    “我原本以為,能在公主身邊待十年、二十年的,”王氏頓了頓,眼底滿滿都是恨意,“是那個老虔婆,斷了我的出路!”


    長安公主在禦書房裏意外瞧見了林勉清的畫作,一片芳心都舍了出去。


    當時林勉清與房幼琳在合八字,聖上和淑妃娘娘見長安公主鬧得厲害,還是做主讓林勉清成了駙馬,又在幾個月後,下旨定了房幼琳的婚事。


    長安公主滿意了,一麵等著公主府敕造完成,一麵搗鼓起了裕成莊的事情。


    梁嬤嬤將狄水杜介紹給了長安公主,公主再信任梁嬤嬤,也不會失了平衡,就想著要尋一人看著狄水杜,免得他中飽私囊。


    “公主挑了我,”王氏咬著後槽牙,道,“就因為我和那老虔婆不和,我不會跟她走到一路上,更因為我的五官,我的鼻子嘴巴,老虔婆說我與房姑娘有七八分相像,這話公主聽了,能不忌憚我嗎?”


    長安公主拆散了林勉清和房幼琳,又怎麽會留一個容貌相像的宮女在身邊,讓林勉清時不時就想起來?


    不能留在身邊,又舍不得一個忠心的宮女,讓她去盯著狄水杜,對公主來說,一石二鳥。


    王氏啐了一口,道:“我是沒有見過房姑娘,可宮裏的老嬤嬤們說,我與房姑娘的五官壓根沒有半點相像!


    房姑娘是一等一的可人兒,先皇後娘娘在的時候,都寶貝得不得了。


    而我、我隻是一個這麽普通的人呐,我根本就不像……”


    哪怕王氏自問不像房幼琳,哪怕長安公主認得房幼琳的容貌,公主的心裏還是有那麽一根刺。


    如果能留在公主身邊,大宮女的月俸,一年四季大小節慶的銀子,各宮各院傳話的賞錢,並在一塊,也是不小的數目了。


    雖然不能讓家裏人住大宅子,但吃穿好些,還是不愁的。


    當年的王氏,想給家裏人的也就是這麽點吃穿用度的銀子罷了。


    離開了宮闈,成了狄水杜的妾室,雖說狄夫人完全不管家,大小事情都是王氏操持,狄家的銀子也由她操持,但她也沒有辦法挪用。


    狄水杜不是傻子,一顆明晃晃的釘子擱在他身邊,他對王氏的防備極深。


    王氏每個月能落到手裏的銀錢少了,能給家裏的錢自然也少了,這叫她又急又氣。


    最初那兩年,娘家人的日子還能過,鄉下地方,原本也沒有多少費錢的事兒,可四五年前,鄉下大荒,就出事了。


    王家因著王氏當宮女那幾年的補貼,在那破地方也算是吃喝不愁的“有錢人”了,哪怕是後來幾年慘了點,在別人眼裏,也成了財不露白,故意哭窮。


    畢竟,皇帝都用金扁擔,公主的宮女,還能餓著家裏人?


    荒年一來,什麽鄰裏、鄉親,都成了災民。


    餓肚子的人是不講道理的,王家被搶被砸,要不是男人們拚了命,幾個姑娘都險些叫人毀了。


    老家住不得了,王家人背井離鄉,進京投靠王氏。


    王氏見了受難的家裏人,心裏跟刀割了一樣。


    好在幾年在狄家的日子,狄水杜防她不像防賊一般了,聽她哭家裏辛苦,讓她拿了些銀子,先補貼了家用。


    “靠這麽些補貼,能有什麽用處?”王氏咬牙切齒,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唯有捏在手裏的錢,才是真真的。旁的,都是仰人鼻息。”


    王氏花了不少心思,弄明白了梁嬤嬤與狄水杜的關係,也一點點摸到了裕成莊生意的邊邊角角。


    “裕成莊有一套賬冊是在總號裏的,那是明賬,狄水杜的手不黑,因此都能做平,看起來幹幹淨淨的,”王氏道,“還有一套暗賬,就收在他自個兒書房裏,叫我翻出來了,我曉得狄水杜拿了錢莊多少銀子。”


    王氏挑撥了梁嬤嬤與狄水杜的關係。


    “我問過狄水杜,掌著這麽大的錢莊,就拿一點點銀子,他就不累得慌?”王氏哼笑道,“我說老虔婆冷心冷肺,她連家裏人都不顧及,難道往後還真的會顧著狄水杜?


    狄水杜當時就不說話了。


    我又跟他說,老虔婆在公主府裏風光,但她的兄嫂一家還擠在那破舊小院裏,日子過得可不舒坦,她那哥哥給她養兒子養了幾十年,到頭來什麽好處都沒撈到,也難怪她嫂子整日裏罵天罵地,罵得恨不得沒這門親戚一樣。


    這個兒子的老子,不會是你狄水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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